言煜日夜兼程,等到他趕到之時,他的眼眸深處已經布滿了血絲,可終究還是遲了。
青川峽谷外的荒原之上空無一人,唯有還插着鳳字旌旗的營帳,還有無數倒在血泊中的屍體。
分明已入春,武延城外卻還是在這一日飄了雪。雪花純淨,落在渾濁的血水裡,卻也再不見最初的顔色。
言煜心中惴惴不安,仿佛失了神似的跪在雪地上尋找,就連長袍都被混雜着血水的雪水浸透,卻始終無果。
他微微擡眸,餘光瞥見一路蔓延至青川峽谷之中的馬蹄印,随即沒有片刻猶豫地翻身上馬,向青川峽谷而去。
凜冽的寒風中,言煜骨節分明的雙手已經被摧殘得不像樣子。然而此刻,他的雙手仍然死死地攥着缰繩,任憑粗糙的繩子在他的虎口處磨開一道道鮮血淋漓的口子。
言煜一路趕至雪原,循着被風雪覆蓋的,尚且隐約可見的馬蹄印和血印尋找着她的蹤迹。
這一日的風雪極大,雪原目之所及幾乎是白茫茫的一片。北風仿佛銳利的匕首刮過他的脖頸,分明是火辣辣的,他卻仿佛失去了直覺。
他騎在馬上,身體卻劇烈地顫抖着,一陣陣鑽心的疼痛似藤蔓從心口傳來,随後蔓延至全身。
他卻一時分不清是身體更疼,還是他的心更疼。
他的臉色慘白,唇色也極淺,沒有一絲血色,眉間已是隐上了一層霜雪。
言煜不知道這場暴雪是為誰而下的,隻見滿目瘡痍,了無生機。
雪漫人間,滿目蒼穹,卻找不到一片屬于她的雪花。
言煜不由自主地生出了一種鮮少有過的無力感,但他很快逼着自己振作起來。
她不會死的……不會就這麼死的……一定不會……
言煜拖着病痛難耐的身體自雪原而下找去,他仿佛瘋了一樣,不死不休,盡管幾次他因為落寒散發作導緻的鑽心疼痛倒在地上,頭暈目眩。
但每一次,他都會吃力地喘幾口氣,然後再站起來,繼續尋找。
那三日三夜,他日夜不眠,不知走過了多少路。
那雙矜貴的鳳眼深處此刻已經布滿了血絲,疲憊不堪,就連他的下颚上也已經長出了青色的胡茬。那樣的言煜,是他自己也不曾見過的狼狽。
三日之中,暴雪從未停歇,仿佛是要死了心地為逝去之人彈奏一首祭魂曲,可他言煜偏偏不信邪!
盡管他每走一步,他的胸口便如同覆了一層冰晶一樣,讓他冷得喘不過氣來。
就在他搖搖晃晃,快要再一次支撐不住虛弱的身體倒下去的時候,他的餘光卻瞥見了不遠處一棵老樹樹幹上的血迹。
言煜不顧身體的疲憊和鑽心的疼痛,撲了過去。然而他的身體卻不聽他使喚地往一處倒去,他猛地踉跄了一下,最終還是支撐着走到了那老樹周圍。
老樹上深紅的血迹已經幹透,卻因為樹葉和樹枝的阻擋沒有被風雪掩蓋。
言煜靜靜地望着那血迹,銀質的面具之下鳳眼深處濃烈到極緻的情緒已然難以掩蓋,這幾日壓抑的所有情緒也在這一刻在他胸口肆意翻騰。
他有一種預感,孤弈行确實來過這裡,此刻血迹尚存,人卻不再,她或許……還活着!
言煜轉過身,望着斷崖之外綿延起伏的山巒,右手微微攥緊,眸色漸深。
永元三年,鳳希帝孤弈行親征匈奴,卻于青川一役中不知所蹤,上将軍喻威奪得大權,不久登基稱帝,改國号為雍,世稱宗武帝,年号建武。
縱然江山易主,人們對于這位“先帝”似乎還是格外好奇,或者說是忌憚。
衆人心知肚明,當今聖上對這位“先帝”更是忌憚到了極點,生怕世間有第二個孤弈行的出現。
然而宗武帝窮兵黩武,苛捐雜稅,又沉迷享樂,不久民間便怨聲四起,常有動亂。
市井之間更有傳言,若孤弈行還存于世間,她歸來之日,便是江山再次易主之時。
五年後,禦書房。
幾個時辰後,一衆大臣議事完畢,正欲散去,坐于龍椅上的宗武帝似是想到了什麼。
他一身明黃龍袍,舉止之間威嚴盡顯,皇室密藥将他的容顔保養得不錯,卻也已算不上年輕。
他擡頭望了一眼面前的男子,微微皺眉,神情嚴肅:“煥卿留下。”
衆臣散去,禦書房中頓時隻餘宗武帝和一青年男子兩人。
那青年男子身着紫色官服,長身玉立,給人以貴不可言之感。
宗武帝微微擡眸,忍不住勾了勾唇。時至今日,他終于明白為何市井傳言當年眼高于天的孤弈行會心悅此人。
面前男子生着一副世間僅有的好皮囊,五年過去,依舊風姿過人。
他生着一雙極為莊重的鳳眼,眼神藏而不露,眼尾卻微微上揚,讓人不禁懷疑他的風流是藏在骨子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