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收到自平江傳來的書信時,孤弈行正在禦書房批閱奏折,她的右手便不知為何微微顫抖。其中緣由,她不曾知曉,直到打開那封信箋。
那信是由平江郡守魏舒朗寄來的,上面寫着:
右相言鐘正舊疾複發,救治無用,正月廿二日卒于平江言府。
孤弈行不曾想到,平江一别竟成了自己與這位老臣的生離死别。
縱然從前言鐘正總是能不給她一絲顔面地挑出她的錯處,這也曾令她十分苦惱,但是在一衆朝臣之中,言鐘正與黃和海是她最為敬重的。
孤弈行的眼眶微微紅了,她刻意掩飾着自己的心緒,吩咐衆人退下。衆人散去後,偌大的禦書房便隻剩下孤弈行一人。
孤弈行取了玉筆,隻在上好的宣紙上留下了四個字:天妒英才。
孤弈行知道,若是言鐘正身體硬朗,不受病魔所困,以他的才華,定能親眼看見他傾盡一生所期盼見到的太平盛世。而如今,終是不能了。
此時,孤弈行卻想到了另一個人。她抽出了一張信紙,提筆幹脆,可正當将要落筆之際卻顯得格外猶豫,以至于黑色的墨汁順着筆尖滴落在宣紙上,很快渲染開了一小片墨漬。
孤弈行皺了皺眉,她能感覺到胸口像被什麼東西壓着似的,竟一時有些喘不過氣來。
她将那張已不能再用的信紙放到一邊,又拿出了一張嶄新的信紙。她提筆,煎熬了良久,最終也隻在信紙的中央寫下了“節哀,珍重”,然後匆匆落款。
略顯昏黃的燈光落于她的眉間,顯得那雙桃花眼深處的情緒有些壓抑。
她未曾再提筆,寫下其他字眼,因為在她心中,聖旨上的文字與印記是她作為君主的心意,唯有這份信是完完整整屬于她孤弈行自己的。
對于孤弈行來說,這個年關的氣氛格外壓抑,不僅是因為言鐘正的死訊,也是因為不知何時便會去而複返的匈奴大軍和藏在刺客事件背後的神秘人,這一切都讓她不得不嚴陣以待。
然而不出孤弈行所料,次日邊關便傳來了匈奴攻城掠地的消息。
此次匈奴來勢洶洶,幾乎是舉傾巢之力,乘着年關之時,短短三日,鳳朝邊塞要地嘉南關,武延城相繼失守,第一道防線隻剩下玉臨關這一軍事重地。
上至老人,下至孩童,幾乎所有人都知道若是玉臨關再失守匈奴必會長驅直入,鳳朝百姓将再無安居樂業之日。
這一點,孤弈行自然更清楚,而當前士氣低迷,人心惶惶,要破此局唯有親征。
是以當日,孤弈行着令上将軍喻威與車騎将軍沈離松各帶領十萬兵馬,另着令孟啟,琴潇帶兵随行,即日親征,而京都洛陽則由左相黃和海坐鎮。
正月廿九日,平江。
這一日,是言鐘正下葬的日子。言煜一身白衣,玉唇沒了平日裡的血色。他立在雪地裡,身形格外單薄。
“右相夫人,言公子,領旨吧。”一旁公公手持聖旨,道。
衆人皆跪。
“奉天承運,皇帝召曰:右相言鐘正廉潔奉公,赤膽忠心,為朝廷嘔心瀝血,鞠躬盡瘁,實乃朝臣表率,于朕亦師亦友,今天妒英才,朕心痛甚,着即賜谥号文禮,追封康國公,欽此。”
“謝主隆恩。”言煜道,随即穩穩接過象征威嚴的明黃色聖旨。
一旁的沈宣清原以為公公宣旨之後便會轉身離開,卻不曾想看見他虛扶起了自己後向一旁的言煜而去。
“不知公公還有何事?”
言煜自然也察覺到了幾分異樣。他微微擡眸,唇邊含着幾分客氣的笑意,然而他卻分明看見面前人以一種異樣的眼神看着自己。
言煜有着一副天下大多女人都比不過的玲珑心腸,向來最會揣度人心。他細細思索,見那眼神又酸又澀,其中似有些許怨氣,又夾雜着些許豔羨之類的情緒。面前之人看似笑着,内心卻不如面上那麼安和。
那公公刻意湊得近了些,笑着小聲道:“待到日後公子飛黃騰達了,可不要忘了灑家。”
“公公何出此言?”言煜雖然面上這麼問,實則聽到這番說辭,已經猜出了幾分緣由。他抿了抿唇,刻意按捺住心中的情緒。
那公公輕輕地拍了一下言煜的肩膀,陰柔地笑了笑,讓言煜感覺到些許不适。
他從衣袖中抽出一封素色信箋,遞到言煜手中,笑着道:“這是陛下讓灑家務必送到公子手中的,其他人可沒有這份恩典。”
“煩勞公公了,若公公不棄,不妨到寒舍歇息一晚,明日再啟程回京。”
言煜淺笑,言行舉止令人挑不出一絲差錯,眼神卻藏而不露,令人看不分明其中蘊藏的絲毫情緒。
“既然如此,灑家便恭敬不如從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