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亂人心神的術法?”杜伯禹聽這話愣住了。
他忽然想起自己初見梁銀月時就心神不甯,以為的未盡緣分,竟是這麼一回事?從沒有什麼前生姻緣、更沒有什麼夢中斷腸,一切不過是自己被施了妖術。
至于他放在心上那女子,現下正匍匐在地上喘息,連看都不願看他一眼。
在洛陽時,戲班子常常表演折子戲,他也是愛看的,牡丹亭也好,西廂記也罷,總是苦心傷情,約莫世間男女情癡總是不得輕松的。可眼下告訴他,原來所謂摯情,隻是他中了一種邪法,更是他一廂情願,他卻不知該作何反應了。
見他渾身的勁兒都消散了去,呆呆地立在原地不動,白湘靈知道他已明白了其中的意思,便松開了手。
衛恕平看他冷靜下來,劍身一挑,便離梁銀月的脖子更近了一寸。
“你可還有什麼話要說?”
梁銀月冷笑了一聲,别過頭去:“你要殺便殺吧,這是我命中的劫數,既避不過,我也不避了。”
聽得這話,他上前一步,将七星劍一擡,就要直刺進梁銀月的喉中。
連白湘靈都有些不忍看下去,梁銀月畢竟與她有些情分,無論這情分真假,她也無法勸服自己面對對方的死。
可隻在她阖上眼這電光火石間,事情卻突然生變,她聽得的并非是梁銀月最後的驚呼,而是一聲穿入血肉的悶響,以及衛恕平滿是訝異的聲音。
“你!”
此時此刻,山中風雨交雜在一起,吹動着她的發絲,催她睜開雙眼。她擡起眼簾,瞧見了劍光,瞧見了血,也瞧見了衛恕平慌忙收劍的動作。血不斷地滲了出來,傷口不若她想象中的深……然而傷口的主人卻非梁銀月。
是杜伯禹。
白湘靈終于看了個清楚,杜伯禹擋在了梁銀月身前,被衛恕平一劍刺傷了前胸,也許是道士發覺地即時,這才未傷了他性命。
可即便如此,這傷也算不得淺了,那畢竟是衛恕平要令梁銀月斃命的一式,若非中途收了勢,會直穿他的胸膛,絕無生還的機會。
這劍一抽回,杜伯禹倒在了梁銀月懷中,後者從未想到會有這樣的事,欣然赴死的神色中忽然生出驚愕,驚愕又随即被悲痛所淹沒,她急忙抱住了杜伯禹。
而衛恕平伸手抹去劍尖的血迹,眼中也是驚異,他盯着倒下的杜伯禹,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這一鬧劇的元兇竟然笑了,因傷勢疼得呲牙咧嘴,笑得也極其難看,笑聲中夾雜着抽氣聲,聽得衛恕平面色難看至極。衛恕平冷冷瞪着他,他也笑呵呵地盯着衛恕平。
白湘靈這時也顧不得這麼多,連忙上前抓住衛恕平的手腕道:“你身上有沒有帶傷藥?快治傷啊!”
衛恕平将白湘靈的手甩開,蹙着眉頭惱道:“為何要給他?你已跟他說了真相,他還要替這妖物擋這一劍,如此執迷不悔,死不足惜!”
沒想到他竟會說的這樣嚴重,白湘靈知道他是真的動怒了。依照衛恕平的性子,他不見得是真覺得杜伯禹“死不足惜”,但既能說出這樣的話,也就代表他不會輕易心軟了。
白湘靈一下子找了急,趕緊撲騰下來到杜伯禹與梁銀月的身邊,扒開杜伯禹的衣襟查看起傷勢。
這劍傷已可見骨,雖未傷及要害,但若耽擱了醫治,恐怕杜伯禹會先流血而亡。
她急道:“伯禹大哥,我們回鎮上找大夫!”說完,她趕緊伸手要扶起杜伯禹來,卻見一道劍身先停在了眼前。
白湘靈擡起頭,她頭一回看見衛恕平這樣的模樣,在一片清風裡,他的發帶迎風飛舞,半點由不得自己,一頭烏發如潑墨似的要融入這山雨中。
衛恕平雙眼中仍是冷意,眉頭依舊緊蹙起來,可白湘靈瞧他那副模樣,卻不像不肯放過杜伯禹,倒像不肯放過他自己。
他厲聲道:“帶杜伯禹走可以,這妖女非死不可。”
這一片死局下,白湘靈竟不知該如何是好,直直瞪着他不說話。卻是杜伯禹先動了動身子,将她輕輕推開,随即猛烈咳嗽起來,咳得胸前傷口又綻開一分,湧出更多鮮血來。
白湘靈急着想要他不要激動,杜伯禹卻隻是擡手擺了擺,終于開了口。
“若是恕平你定要殺她,就連我一同殺了吧。”
不單是衛恕平,連白湘靈聽了這話都心中一跳,不明白他為何要如此。她擡頭看了一眼梁銀月,似乎就連這女妖也并未想到他會說出這樣的話來,不解地盯着杜伯禹。
梁銀月雙唇微顫,急道:“你沒聽到他們說的嗎?我給你下了術,我……”
杜伯禹連咳嗽的力氣都沒了,隻是躺在她懷中,氣息虛弱道:“就算所有人都當我是傻子,我也清楚得很。若是你一心隻想殺我,在客店時……何必躲着我?你總算是有一點在乎我的,是不是?”
片刻平靜後,梁銀月俯着身子,眼角竟落下了淚水。這淚水順着她的面頰一路流淌,直滴到了杜伯禹的胸膛,和一片血水融到了一起,杜伯禹伸手去為她擦掉了眼睛,搖頭要她别再哭下去。
好一個癡心人,衛恕平面上輕蔑之意更甚,看來倒像是自己最絕情、最為無理取鬧了。他并未舉劍,隻是盯着杜伯禹,問道:“你已經想好了?為了一個妖女,連命也不要了?”他語罷,眼神還恍惚地撇了一眼白湘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