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覺得衛恕平這樣一個人,和小姑娘計較未免少了風度,可這情形卻實在有趣地緊,他便隻當做看戲一般跟兩人說起話來。
杜伯禹也不知去村子哪裡轉了一圈,到天色暗了才回到陶家來,陶三九随便收拾了幾張席子便給三人鋪在地上睡了。
出門在外也沒有什麼可講究的,就連隻睡得慣棉被的杜伯禹經過幾日風餐露宿,腰肩也已疼得習慣了,這下也疲于抱怨什麼。衛恕平和白湘靈更是習以為常,就着席子便歇息了。
人煙稀少的小村子總是比别處歇得早些,村人用不起油燈,很快就黑得隻能瞧見些窗外透進來的幾道月光,靜得隻聽得見門外傳來的幾聲蟬鳴。
杜伯禹原本就走了一整天,又在村子裡瞎逛了好一陣,累得倒在席上就沉入夢鄉,恐怕有人敲鑼打鼓他也聽不見了。白湘靈平常也是倒頭就睡,可白日裡惹了衛恕平生氣,她有些過意不去,翻來覆去也睡不着。
這地方實在太黑,除了月光照進來的地方能看個清楚,别的地方連她這樣一雙眼睛也瞧不清東西。不過衛恕平的草席就鋪在她旁邊,鼻尖甚至能嗅到他身上艾草的藥香,她知道對方現下一定睡在她身邊,便伸手摸索,想拍醒他跟他說說話。
誰知她摸索了幾下還沒拍着人,手就被誰給握住了。這手掌比她要大些,顯然是個男人的手,她心中一驚剛想說些什麼,就被又一隻手伸來捂住了嘴。
這突如其來的動作令她瞪大了眼睛,才依稀看出黑暗中衛恕平的身影就在跟前,那一雙銳利的眼睛此刻在盯着她看,示意她不要說話。知道這兩隻手都是衛恕平的,令她安心了不少,便松了緊繃的神經,點頭當做回應。
衛恕平放了手,将她的掌心攤了過來,畫起了什麼符号,像是人們常用的文字。要不是衛恕平剛才不要她出聲,她幾乎要苦笑出來,她哪裡識得半個字呢?這道士簡直是在為難她。
畫到一半,衛恕平也反應過來了這件事,他頓了頓,重新在她手心點了六下。白湘靈起初還未反應過來,想了一下才知道,他這是在說陶三九的那個侄兒小六。那侄兒看起來很瘆人,她瞧着也覺着不對勁,可仍不知衛恕平是什麼意思。
衛恕平見她不能領會,心頭一急,将她的手拉到唇邊,遲疑着輕輕咬了一下她的指尖。這一下卻着實驚着了白湘靈,她連忙把手縮了回來,簡直不能理解一向瞧着冷靜自若的衛恕平現下在做些什麼荒唐事。
雖然白湘靈總想着咬他出氣,可從未真正咬過他,這下反而被衛恕平給咬了一口,實在令她摸不着頭腦,難不成因為白日裡的事在報複她。
她忽然想到什麼,咬人……難道他要自己去咬那小六麼?那麼一個半大的小孩兒?這事她可做不出來!白湘靈趕緊搖了搖頭。
衛恕平一副像是沒轍了的樣子,重新躺正了身子,卻不肯放開她的手。白湘靈幾次想把手抽回來,都被他狠狠拽住,不許她放開。
正在白湘靈心中奇怪時,衛恕平握着她的手忽然捏緊了,另一隻手拂上她的眼睛,讓她阖眼。白湘靈知道他的意思,閉上了眼睛,便一動也不動。
下一刻,她就徹底清楚了衛恕平的用意,因為她聽見裡屋傳來了一陣古怪的腳步聲。
雖然很輕,但她耳朵一貫靈敏,也還能聽得見。那腳步聲很緩、很慢,在自己屋子裡饒了幾圈,卻沒覺得滿意。再次響起時,這聲音一路到了他們這屋子,直奔着三人的席子而來。
白湘靈聽到那聲音越靠越近時就已慌了心神,希望它能快些回去,事情卻并不如她所願。這腳步聲不僅沒遠去,還瞬時在身邊響起,像是粘上了他們,一直在三人周圍遊走。
這又輕又可怖的聲音令她汗毛都快立起來了,隻覺得毛骨悚然,大氣也不敢出。她這才有些慶幸衛恕平握住了自己的手,才不至讓她緊張地發抖,向那腳步聲的主人露了馬腳。
可這腳步聲卻沒那麼容易放過他們,走了一會兒,又好似鬼魅一般停在了兩人面前。這空白的停頓,令白湘靈快覺得瘋了,她隻能聽到自己與一旁衛恕平的呼吸聲,勉強嗅着後者身上那股艾草味才能安心。
随後,她聽到上方傳來一陣詭異的咯咯笑聲,這動靜連綿不絕,忽遠忽近,聲音好似孩童,可尋常孩童絕發不出這樣的聲音。
這是那得了失心瘋的小六?她實在分辨不出,花盡了全部力氣才沒讓自己的眉頭皺起來,若那聲音再不離去,她的冷汗恐怕要先滴下來了。
終于,在笑聲停下後,那腳步聲像是滿意了一樣,開始緩緩地走了回去。
白湘靈在天還大亮的時候,并沒覺得這屋子到裡屋那幾步路如此漫長,可這腳步聲就要要走一輩子,一直遠去,卻一直沒有走得太遠,直到時間仿佛過了一柱香,才終于在裡屋中消失。
剛剛那究竟是什麼?她仍然不睜開眼睛,好像自己睜得太早,就又會将那腳步聲引過來一般。
直到衛恕平又捏了捏她的手,她才知道可怕的事已過去了,睜開了眼睛。早知如此,她就該不管不顧,像杜伯禹那樣直接睡去,反倒傻人有傻福,什麼也不必知道。
見她沒什麼事,衛恕平将手收了回來,可一雙眸子裡仍充滿了警戒之意。
二人都是一夜未眠,擔心那腳步聲再度折返。不過直到天亮,那聲音也再沒響起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