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自己則要搞清楚昨夜的事有沒有引人生疑。自下山以來,最令他憂心的就是殺妖之後的種種,要知他們這一支行事隐秘,一向不與外界往來,他此次能得令下山已經等了快十年之久。
因此,師門也不許他外傳此道的種種秘聞,更不許對常人動手。
偏偏妖物一向狡黠,愛裝作人的樣子混迹在城鎮中,衛恕平每每殺死一隻妖物,就要費勁心機将事情掩蓋過去,以免衙門當成是出了命案,更以免懷疑到他身上來。若是對官兵用道法,恐怕師父知道了會氣得将自己逐出師門,可以他的個性,要他束手就擒,他也不肯。
他在鎮子裡轉了一大圈,終于歇了口氣。這水誠并不與他人往來,說是客棧幫工也是騙人的,鎮子上下沒傳出半點不好的傳聞,衙門更沒有張貼布告。
衛恕平放下心來,向人問路也得知,此地離洛陽已不遠了。雖然與師門還有些距離,可衛恕平久聞洛陽盛名,畫閣朱樓、香車寶馬、奇珍佳肴,在這一座城中無所不有。
更要緊的是,聽聞那裡還有一道觀,名為太微宮,與世間尋常道觀全然不同,即便是道中人也少有入内瞧過的,仿若神話一般。衛恕平心中早就想見見這傳聞中的城池,就算他一貫冷靜,想到這些心中也不免泛起些漣漪來。
問清楚方向後,他自然希望能快些上路,快步趕回了客棧。
客棧門上被他挂了八卦盤,衛恕平取了下來推門而入,正要叫上白湘靈收拾行囊盡早上路,卻瞧見了個陌生的身影。
屋子裡不知何時多了個玩弄自己發尾的少女,她坐在通鋪上靠着窗邊、百無聊賴地瞧着外邊的大樹,聽到他開門的聲音,轉過頭來瞧他。
這少女有一對弓弦似的彎月眉,其下長着一雙明月般的杏子眼,明眸遠黛相映,看起來自有一段柔情。她原本唇角就生得微微翹起,唇瓣宛若桃花,像在若有似無地笑着。
仔細一看,少女身上還着一身鵝黃襦裙,上面點綴着些簡單的雲紋,勾起的雙腳上挂着一雙繡花鞋,頭發散亂在身後,隻被她撚起了一縷在指尖纏了幾圈。
衛恕平看着陌生的少女愣了愣。那衣服自然是他買回來的那件,可這眼前的女子……
那女子看他發着呆,皺起了眉頭,半點也沒了初見的玲珑嬌柔,狐疑地朝他問道:“你不會不認識我了吧?”
衛恕平這才如夢初醒似的回過神來,眼前這個少女的确是先前那白鼬,妖氣也一模一樣……白湘靈真變作人的模樣了,實在大大出乎了他的預料。
過了初見時的驚訝,他這會兒竟有些恍惚,手不自覺扶了一下額頭:“你……你怎麼還散着頭發?”
白湘靈還當他要說什麼,聽了這話嗤笑了一聲,跳下通鋪,拍了拍衣袖:“帶頭繩都沒給我留一根,我怎麼綁?總不能拔兩根毛來綁吧。”
衛恕平聽完歎了口氣,從行囊裡又摸出了幾條發帶給她。
白湘靈卻不接過去,反而嫌棄似的後退了一步:“不要不要,你用的東西都有一股艾草的藥味,我聞着可難受了。”
衛恕平也嫌麻煩,他一心想盡早上路,并不在意她的抗議:“不想繼續被捆着就趕緊綁好頭發,我們該上路了。”
一聽這道士拿這事威脅自己,白湘靈也洩了勁,隻得接過來,一面看着衛恕平收拾着行李,一面随手綁了起來。她也不大懂人類的頭發究竟要怎麼綁,想起從前見村子裡未出閣的少女綁過一種叫雙螺髻的,她就勉強學着綁了起來。
然而她綁法的手藝實在生疏,綁了好一會兒都松散了下來,眼看衛恕平就要收拾好行李了,心裡直着急,若非還沒用慣人的身體,她一定早蹦起來了。
衛恕平瞧見她這樣子,實在沒了法子,将發帶從白湘靈手中拿了過來。
他替她接住散落的頭發正要纏上去,才發覺自己一時沖動竟替她打整起頭發來了。他手中頓了頓,忽然耳尖一紅,趕忙用發帶将頭發纏好,便又轉身繼續收拾起東西。
白湘靈倒沒想那麼多,隻驚訝他還會這手,趕忙湊到銅鏡前照了照,這發髻竟綁得利落幹淨,比她自己綁得要好得多了。
她又回頭瞧衛恕平,後者不肯抽正眼來看她,雙目緊盯在行李上,也不知在想什麼,竟少見地露出一副心虛的模樣。她笑道:“你怎麼會綁女人的頭發,是替誰綁過麼?”
衛恕平被這麼一問,手中的動作遲了片刻,随後才又伸手拉緊了行囊:“女人的頭發男人的頭發,不都一樣要綁起來的,沒什麼不同。”
話雖如此,可男人和女人綁頭發的方式大不一樣,怎麼會沒什麼不同呢?白湘靈料想衛恕平有什麼不肯說的心事,不過人好像都有些煩惱,連她有了靈識以後也經常覺得煩心,所以也不強求衛恕平講出來。
她覺得自己已經開始學着人類善解人意了,這衛恕平應該多包容些,早點放她走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