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鼬被青年這突如其來的一眼盯得慌了神,正不知該作何反應,那青年的眼神随後掠過她,闆正着身子進了屋子。白鼬見他如此,心裡料想他并沒瞧見自己,隻當剛才是青年目光随意一掃罷了,也不多想。
這人雖是個陌生人,但白鼬記憶裡村人一向敬她,因此她并不怕人。見人進了這許久無人的屋子,她便也跟了上去,立起身子在門口往裡看。
那人也不回頭,隻是打量了屋子一圈,看着地上一團沾血的兔毛和骨頭,低聲問道:“這是你做的?”
白鼬不知他和誰說話,又往屋子裡跑近了幾步。那青年終于回過頭看着它,指了指那團東西,又問了一遍:“這是你做的?”
這下白鼬終于明白他在同自己說話,頗為神氣地點了點頭。抓野兔也絕非簡單事,她自然要得意一會兒。
青年卻并沒顯露出敬畏的神色,反倒蹙起了眉頭,一副如臨大敵的樣子:“果然聽得懂。”他說罷伸手取下佩劍,正要拔劍出鞘,又停了手。
青年問道:“你當真是妖麼?”
白鼬不知他在做什麼,但她知道是妖絕不是什麼好事,隻管搖了搖頭。不搖倒也罷了,這一搖,青年确信她必是妖,眼中湧上一片寒意,立時抽劍一斬:“既知道我在說什麼,還敢強辯。”
白鼬還未看清他的身形,劍已到身前,青年輕輕一挑就刺入她腹中。
古怪的是,白鼬也并不覺得疼。青年将劍收回,本以為會血流如注,卻半分紅的也沒見着,白鼬身上竟一點傷也沒有。青年面露驚異,像全沒想過會有這樣的結果。
他本想再刺,白鼬卻終于害怕了似的趴下了身,将自己抱作一團。
這下青年的一劍也不再刺出去,他心中覺得奇怪,俯身想瞧瞧白鼬。白鼬已知道了這人不懷好意,終于警覺了不少,立即呲牙要咬。奈何這人實在身法了得,他回劍一擋,白鼬隻咬着劍身,就反身一縱飛快竄了出去。
逃進山林以後,白鼬眼見青年沒追過來,總算歇了口氣,全不明白剛才究竟發生了些什麼。那青年古怪得很,看着這般兇惡卻沒刺痛她,若不是有意吓她,那多半就是紙老虎一隻。
這一想,她就覺得自己跑的不是時候,這一跑反而滅了自己威風。但要她回去,她又終究有些心悸,幹脆找了個樹洞歇息了。
*
待到夜晚,她估摸着那青年已經睡下了,正是她回去瞧瞧的好時機。正摸到屋子前,沒想到這人恰巧沒關門,她偷偷從門縫裡一看,那青年正躺在昔日老夫婦的床上。
原本自老夫婦過世後變得散亂冷清的屋子,也被這人做了打理,看起來有了活人味。
這本該是好事,但白鼬心裡卻怪怪的,她忽然想起白家老夫婦從前的樣子,倒埋怨起這人自顧自做起了這些事。
那椅子本該像白奶奶那樣放,那油燈本該像白爺爺那樣點……她一面心生怨氣,一面進了屋子裡,跳到那人身上,想找找線索,看看這人究竟打了什麼算盤。
不料她剛跳上去,就聽到身邊忽有人道:“你倒有膽子回來。”
她被這一句話驚得躍了起來,正欲四處打量這屋子還有誰在,就感覺腳下一滑,自己竟被人穩穩當當地接在了手裡。原來身下的人根本沒睡着,不過是裝睡騙她。
青年用力緊緊攥着她,手上關節猙獰地突起,像要用手将她活活勒死。奇怪的是,她被青年這樣一掐,隻是覺得自己動彈不得,竟然一點也不覺得疼。
可被這樣一直抓着終究是不舒服,白鼬不知青年到底要做什麼,掙紮着又欲呲牙咬他的手掌一口,卻被青年輕巧地躲了過去,恨得白鼬不住地瞪他。
見她被自己這樣對待,竟仍是毫發無損,青年心下覺得怪異,面上卻不露聲色。他冷冷道:“咬什麼,你聽得懂人話,難道自己不會說麼?”
這話倒真奇了,白鼬聽完也不再掙紮,隻是怔怔看着青年。難道她應該會說嗎?她從小見的同族也不少,雖然不見得和她長得一樣,但也從未見過會人話的,更沒有過哪個人要她說人話。
她估摸着眼前這個人大概是個瘋子,趕忙搖了搖頭。
青年見她搖頭,将信将疑地又打量了她一番。他眼中寒光忽然變作遲疑,沉聲又問:“你可知道妖是什麼?”
這白鼬确是知道的,村子裡的人常常說着這妖那妖的故事,連黃鼠狼成精的也說了不少,她也常常聽到,可她以為那不過就是些故事,自己從未見過真的。她點了點頭,青年又問道:“你是不是妖?”
這句話青年已問過一次,還沒來由地砍了她一劍,她仍是搖頭。青年這回倒沒有惡疾發作似的砍她了,卻冷笑了一聲,大概也并不太相信她的話。
他将白鼬放了下來,白鼬也不跑,她隐隐覺得這人暫時不會傷她了。
青年又躺了回去,手中不知比劃了什麼,而後重新阖眼休息起來。白鼬看他樣子,以為他并不在乎自己的去留了,既想走,又覺得這屋子本該是她住的,憑什麼要讓給眼前這人,咬咬牙就踩在這人身上不動。
青年也并不在乎被她踩着,不一會兒就睡得沉了。這古怪的人做出一副主人家的樣子,惹得白鼬有些惱,但她心裡也覺得奇怪,這人看着一副要對她剝皮拆骨的眼神,最後竟然并沒傷了自己,摸不清他究竟要做什麼。
白鼬忍不住伸出爪子去碰這人,對方卻渾然不知一般繼續睡着。她大了膽子,爬上人的胸膛,忽然嗅到青年身上有一陣艾草的藥香。
這味道本該是安定心神的,對她來說略有些刺鼻了,但也算起了作用。
她這下真有了些睡意,不一會兒就變得睡眼惺忪,隻管想找個溫暖的地方睡覺了。她用爪子扒拉了一下,覺得踩着的正是個暖和的地方,一低頭就鑽到了青年衣襟下。
夜色愈深,她覺得青年身上那艾草的味道愈發濃了起來,漸漸就沉入這夜中,不知何時趴在他胸口睡着了。
白鼬醒來時,是被青年從自己胸前的衣襟下拎出來的。
他拎着她的後頸盯着她,一副遭人輕薄的無奈模樣,若不是面對的是隻白鼬,怕是早就脾氣發作起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