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牢外風雪大作、挂在懸崖上的枯木摧折,正是到了一年最冷的大寒日,這時人們都在家中生火起爐熬碗熱粥來喝。
少女卻沒有這安逸的氣運,眼前房屋懸在崖壁上,隻有一條極為狹窄的通路,地牢更是造在石崖中,新雪鋪滿了地牢前的階梯,月光照不進地牢裡,隻能看到那緊鎖着的一方鐵欄泛着粗砺的光華。
她屏住呼吸,快步順着階梯走了下去,不知是否因為這天寒地凍,她拆鎖的手不住顫抖着。少女手中搖晃的燈籠乍地點亮了地牢的一角,耳畔隐約能聽見地牢中的人動了動,發出了窸窣拖動鎖鍊的聲響。
被這聲音一催,她急忙擡手将拆下來的鎖扔到一旁,推開了鐵栅門,剛踉跄着往裡跑了幾步,便嗅到濃重的血腥味撲鼻沖來。
那與地面摩挲的鐵鍊聲也驟然變得急促起來,裡面的人終于意識到了什麼不對勁的地方。還不待少女打着燈籠走近,深處便傳來一個冷靜而沙啞的男人聲音。
“白湘靈,是你麼?”
她幾乎認不出對方的聲音,緊蹙起眉頭并不答話,原本顫抖的雙手此刻也端得正了。
白湘靈挑起燈籠來,光照亮了眼前的一方天地,瞧見自己原本布滿白雪的靴子上變得濕漉漉的,染上了地牢中四處蔓延的血迹。
順着血迹一擡眼,她也瞧見了一雙眼睛,這雙眼睛透着刺骨的寒光,比這大寒日還要冷上好許。
她本該覺得生氣,眼前人落得如此凄涼境地,還要做得這樣一副清高的樣子,燈籠卻照亮了男人的滿身血污,這大片的暗紅将他原本的衣衫染得黯淡無光。
即使這樣暗的火光,也能看出他臉色蒼白,薄唇上半點血色也不見,除了一雙眼睛仍舊銳利,眼前這個男人哪裡也不像衛恕平。
白湘靈心中一酸,伸手正欲扯下男人身上的鐵鍊,卻被衛恕平連忙喝止住。
“别動!這鐵鍊四方都貼了符,你動不得的。”見白湘靈果然收住了手,衛恕平松下一口氣,劇烈地咳嗽了幾聲,又道,“我難得發了善心放你走,你不趕緊逃,還回來做什麼?”
他說這話的口氣很是認真,白湘靈聽也不管這是不是他的氣話,心中早已火冒三丈。
也不顧衛恕平現下這般活死人的模樣,白湘靈面上擠出笑意來,恨不得立刻上手掐他一把:“我回來做什麼?當然是回來咬死你啊!你要是真想死,還不如死在我手上呢。”
衛恕平怔了片刻,随後竟笑了起來。平日裡半點笑音也難見的人,這會兒反倒不知為何、莫名其妙地笑起來了。
白湘靈聽得惱了,他可知道自己究竟冒了多大的險來救他麼?一想到她回來了這麼一個鬼地方,簡直豁出了半條命、吓丢了一半魂,竟然是為了救這麼一個沒良心的道士,她簡直對眼前這人咬牙切齒起來。
要不是四周都貼着道符,白湘靈不敢輕舉妄動,否則她真想咬上他兩口,問問他腦子裡究竟在想些什麼。
也好在衛恕平此時身體虛弱,剛笑兩聲就不住咳嗽起來,實在笑不下去了:“虧得你說得出口,真不怕旁人聽了笑話。”
“哪來的旁人,本來就隻說給你聽的。我問你,你肯不肯跟我走?”白湘靈沖口說出這話,衛恕平卻不說話了。
白湘靈瞪着他,衛恕平偏過了頭,那雙能洞穿人心事的眼睛此時竟不肯看她。她最知道眼前這個人究竟有多别扭,長歎了口氣,料想自己今日說不準要陪他一起折在這裡了。
找不着别的法子,她傾身上前。
像是猜到了她要做什麼,衛恕平臉色忽然變得更為蒼白,拖動着鎖鍊往後退了幾步,唯恐被她觸碰。
然而已來不及了,他閉上眼,一陣薄香擁住了他,雙唇間也被敷上一陣溫熱柔軟的觸感。
他知道,白湘靈吻了他,這件事幾乎令衛恕平渾身都顫抖了起來,也不自覺地将神思全集中在了這如夢似幻的吻上。
這香氣是噩夢,也是他生命中唯一的一抹溫柔。
他已不知道要如何才能拒絕。
*
其實回想起來,他們相識的時日也并不算長,甚至起初相處得不甚愉快。
若是早幾年有人告訴白湘靈,她日後要與衛恕平這樣一個人捆在一起,白湘靈就是去太歲頭上動土也要教訓教訓說這話的人,可現在她不得不認栽了。
距離現在也算不得久,她從前在湘江邊的白家村生活。
彼時她還不叫白湘靈,是隻混迹在山林間的白鼬。白家村的人見了她這樣通體雪白的“黃大仙”,不僅不趕走她,還以為她成了精,當作瑞獸供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