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裴被她一噎,心裡又窩火,幹脆揮袖不再說話。
“還有什麼要問的?”
周世臣側過頭,定定看着喬惟,似乎不大認可她這番話。
喬惟自然注意到這他的目光,笑容愈發燦爛:“周大人,我臉上有東西嗎?”
“沒有。”周世臣收回視線,又問,“那你為什麼喊秋生開城門,放我們進城。”
祁華帶兵攻洛京那日,周世臣也在。
那樣近,那樣輕易地将他們二人沉默的對視,全部看在眼裡。
分明不是她說得那樣。
可如他所料,喬惟輕巧道:“願賭服輸嘛。輸之前,總要賣個好,看看對方能不能高擡貴手的,對不對?”
她沒一句真話。
騙子。
一個桌幾的距離,周世臣發現自己從未走近過喬惟。
謊言橫亘在他們中間,她拒絕他的靠近。
幾欲開口,周世臣本不善言語,此刻更是一種攀上心頭的無力。
許久才問:“那你為什麼想看溫氏行刑?”
喬惟微怔,長睫落下一片陰影,語氣卻是難得的上揚:
“自然是想看看,每個人應得的結局。”
夜已深,說得差不多了,便各自回去休息。
“周将軍。”喬惟擡眼,眸中閃過一絲猶豫,“有些話,不知當講不當講。”
周世臣停下步子,因她疏離而生的氣惱還未散去,身體擅作主張地轉身,目光就不由自主地掃過喬惟這一身裝扮。
這一眼,連郁氣都散了,他低聲:“你不是支吾的人。”
“江将軍的那位有不可得的心上人的‘摯友’,是周大人,對吧?”
喬惟開門見山,半展開雙臂,雪青色衣衫上渡着月輝:“這衣裳,也是周大人做的?”
她由衷贊道:“大人好巧的手。”
周世臣盯着眼前彎眸淺笑的人,穿着那身他以為永遠送不出去的衣裳,美似谪仙,腦中隻剩一個念頭。
果然合她。
“猜的?”
喬惟見他反應平淡,倒有些意外,但耐心解釋:
“江将軍人緣甚廣,但能披心相付者無幾。連這男女心事都相托、定情信物也付的,據我所知,隻有一人。”
說到這裡,喬惟略思索了一下措辭,又接着道:“且我與周大人此前并不相熟,但我視大人為君子。既是君子,就不會做出随意處理他人之物的事情。”
周世臣仰首望着尚不見天光的漆夜,天空高懸于頂,看起來不大會塌下來。
也不會壓着哪位虎視眈眈别人青梅的——僞君子。
忽刮起一陣風,寒氣逼骨,喬惟攏了攏衣衫,身子朝檐下邁了一寸。
還來不及搓手,就被一股鋪天蓋地的溫暖包圍。
等鬥篷系上她脖頸時,喬惟整個人險些被往後一帶——
怎麼那麼重!
周世臣神色不變,隻道:“多少靈丹妙藥換回來的身子,珍惜些。”
喬惟笑道:“也沒用靈丹妙藥。大概是老天覺得我罪不至死,随便治治也就撐過來了。”
周世臣意味不明地哼了聲,扭頭時,唇角不自覺勾起笑。
喬惟卻像見了什麼難得的事兒,睜大眼睛:“你笑啦?”
“很驚奇?”周世臣斂起笑容。
“嗯。”喬惟颔首,“我隻見周大人對江大人笑過。”
“……我和他不是那種關系。”周世臣微頓,轉移話題,“沒事的話,我要睡了。
喬惟叫住他:“周大人。”
“還有事?”
“想與大人交淺言深幾句。”喬惟彎眸,“情之一字,當局者迷,旁觀者清。或許那女子與竹馬并無瓜葛,不過是年少相識,比旁人親密些,并不一定是男女之情。不過是大人情之所系,徒生憂慮。”
“心揣在大人身上,大人不肯剖白,那名女子又如何得知?”
周世臣沒想到她說這些,猶豫片刻,反問:“若剖白了,吓到她,或許連交淺言深的機會都無了。豈不是更不好?”
“若不說,豈非這輩子隻能交淺?”喬惟舉例,“古往今來的将領不勝枚舉,兩軍開戰,勝負皆有。若此局必輸,大人是選棄城而逃保全性命,還是戰死沙場馬革裹屍?”
周世臣:“自然是後者。”
喬惟笑道:“那大人是選擇敗于自己虛無缥缈的猜測,還是那位女子給出的答複?”
周世臣微頓,終于肯正視喬惟那雙此刻含笑的柳葉眼,陷入沉思。
她卻盈盈一拜,留他在原地。
他信世上有巫術的話,一定用在給了喬惟一雙攝人心魄的眼睛。
無論是誰,都會陷入她那雙如沐春風、又要将你看透的柳葉眼中,還勸你主動丢盔棄甲。
将軍,是不能丢盔棄甲的。
所以他不肯看她的眼睛。
-
次日清晨。
伍大壯照常出攤,照常掙錢,一切的一切都沒什麼不同。
隻是他偶爾回頭時會有幾分恍惚,總覺得身後的小木凳上少了什麼,連包子都沒以往的氣味。
問了幾個老主顧,他們卻說一樣的好吃。
伍大壯甩了甩頭,将紛亂的思緒從腦中甩出去。
那種人——天皇貴胄、世家名門的事與人,始終與他們這種最底層的百姓是無法跨越的天塹。
他收回心思,一擡頭,卻見一人似笑非笑站在包子攤前,額頭中央還帶着未痊愈的血痂。
“别來無恙啊,伍大壯。”劉敬遠視線繞過他,直直投向他身後,“這幾日日子過得不錯吧?那小村姑今天怎麼沒來?”
聽到“小村姑”三字,伍大壯不悅道:“你放尊重點。”
“喲喲喲,怎麼,走一次狗屎運就腰杆子硬起來了?”劉敬遠大笑起來,雙手環胸,輕巧後退一步。
就見他身後八個大漢齊齊上前。
“給我砸。”
“誰敢!”
伍大壯上前要攔,可雙拳難敵六手,其餘五人則直接将包子攤砸個稀爛。
蒸籠掀翻時,香氣頓時肆意,包子們滾落塵土泥地上,有幾個被掀飛滾到伍大壯面前。
劉敬遠垂眼,享受着因他而誕生的這場鬧劇,上前一步抓住伍大壯的頭發摁進包子裡:
“你以為這就完了嗎?你、還有那個小村姑,帶給老子的屈辱可不止這點啊。”
劉敬遠五指收緊,将他腦袋拽起,伍大壯咬着包子,臉漲得通紅也不肯在他手下叫出一聲。
卻在擡頭的瞬間愣住。
濃煙從京郊的方向傳來,耳邊是劉敬遠的低語。
“熟悉嗎?那個方向,是誰的家啊。”
“老子治不了周世臣,還治不了你嗎?”
“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