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瞿公子。”孟若漁欠身施禮。
“瞿公子,不知尋我們作甚?”狄塵啜了口清茶,“本世子覺得還是開門見山來的方便些。”
“也好。”瞿泾川開口了,聲音依舊冷冷清清,但透着些嘶啞。
不知一别數日,他是如何度過的,似乎消瘦了很多,衣帶漸寬。原本就松散的白袍如今更是松松垮垮,落在席上,宛如覆了一層白雪。
“在下想借殿下之力,共謀大事。”瞿泾川收回了窗外的手,坐起身來。
“恐怕瞿公子找錯人了,本世子不過庸俗享樂的閑人一個,對你所說的大事沒興趣,更沒能力。”狄塵啧了啧嘴,搖搖頭道,“錯受瞿公子高看了。”
瞿泾川面色未變,看了狄塵一陣,随後将竹簡擡手遞給小厮,交到狄塵手中。
狄塵接過竹簡,展開看去,頃刻間變了臉色,現出一抹冷光,面色凝重。
“羌國的使者團裡有一從始至終帶着面具的碧眼男子,你可知他是誰?”
“羌國七皇子,東瑤烏木。”
東瑤,那是羌國王族姓氏。
狄塵沒有擡頭,目光在竹簡上逡巡,眉頭緊蹙,握住竹簡的手青筋浮起。“你的意思是羌國出使我朝的目的并不是和親,而是另有其他?”
“如果隻是和親,為何皇子會前來?”瞿泾川看向狄塵,“根據我這段時間收集到的消息,在天彧逗留的一月,羌國使者似乎與朝内大臣有過接觸。隻怕來天彧和親不過是迷惑衆人的幌子。真正的目的是刺探消息,埋下細作而已。雖不能判斷通敵之人是誰,但這滿朝文武,着實不能盡信。”
“繼北天彧與羌一戰至今,已經十八載,若之前他們是意欲休養生息,積攢國力。那如今他們國力早已恢複甚至更為強盛,将天彧據為己有勝算極大,他們又怎會屈居于漠北,不繼續南下讨伐。”
“天彧此次無異于引狼入室,未來等待着天彧萬民的不知是什麼。以和親和供奉換十年安康早已成為虛妄,隻怕南下的大軍隻會出其不意攻來。”
“……如此看來,和親倒像是一場赤裸裸的笑話……”
是了,為了兩國間的明争暗鬥,白白送去了天彧的公主,況且沒能換的國家安泰,反埋禍根。這話明明宛如倒刺,勾的人鮮血淋漓,瞿泾川卻垂着眼眸,不見半分波瀾地緩緩道出。
然而,和親這件事毀了的,恰就是竹篁公子和鳳羲公主兩人。
“世子殿下,瞿某知你非池中之物,亦胸懷天下百姓。若是天彧真的内憂外患,終将面臨國破家亡之日,你真的還能繼續袖手旁觀嗎?”
狄塵走到瞿泾川的榻前,放下竹簡,緩緩問道:“那瞿公子欲謀這大事又是為了什麼?”
“一為情,二為國。我要帶鳳羲回來,更要給她一方太平盛世栖身。”瞿泾川仰頭看着狄塵,眸光冷冽。
“天彧不能再屈居于人了,要麼戰,要麼亡。世子可願為蒼生大義搏上一搏?”瞿泾川也起身站到狄塵面前。
“哈哈哈哈,”狄塵仰頭,好似聽了一場笑話,冷聲大笑,“瞿公子說的好生精彩動人,不過,這天下幹我何事?這百姓又幹我何事?”
狄塵斂了笑聲,眯起眼眸,射出凜冽的寒光,“瞿公子不知道嗎?我是罪臣之子,叛徒之後,尚不能自渡,如何渡他?”
“本世子先行告辭,”狄塵一展衣袖,作揖一拜,“小漁,我們走吧。”
孟若漁看着面前兩人,隻覺眼前是兩隻離群索居的野獸,要麼如宿敵般撕咬食肉,至死方休;要麼如盟友般談笑天下,永不背棄。
她看了一眼站在原處,辨不清神色的瞿泾川,跟着狄塵走出畫舫。
回到王府,便不見了狄塵的蹤影,一直到晚上。
孟若漁想了想,翻上房檐。
果然,狄塵在這裡獨自飲酒。
“喏,”孟若漁自懷中取出一包點心,“還沒吃飯吧,空腹喝酒不好。而且啊,我心情不好的時候就總喜歡吃些甜的東西。你也試試,快吃吧!”
“狄老狗,吃是不吃!”看着無動于衷的狄塵,孟若漁湊上去捏住了狄塵的兩頰,胡亂地揉捏起來。
狄塵垂下眼眸,看着為非作歹的小魔頭,眼中含着些許無奈,些許寵溺。不自覺中帶了些笑意,眼角的紅痣也在輕顫。
他就着孟若漁的手銜住了一塊紅豆酥,柔軟的唇瓣輕輕觸到少女微涼的指尖。
孟若漁也給自己拿了一塊,大口吃進嘴裡,糕點的酥皮挂在嘴邊,随着咀嚼一動一動。
忽然,狄塵背着月光,露出一絲輕笑,俯下身子,伸出纖長的食指替孟若漁揩掉了嘴角的糕點。
那微涼的觸感碰到孟若漁溫熱柔暖的下唇時,她陡然有些僵硬,她的臉在暗處熱得通紅。
“很甜。”狄塵望向孟若漁,帶着笑意,說了一句。
“……是,是嗎?甜就多吃點。”
狄塵不再喝酒,兩人就這樣坐着,吃完了一包糕點。
孟若漁咽下最後一口時,被猝不及防地噎住,劇烈咳嗽起來。
狄塵趕忙伸手在她背後輕輕撫着,替她順氣。
實在沒辦法,孟若漁着急忙慌中,隻能抓住狄塵的酒壺往嘴裡灌去。一時間口腔肺腑都被刺得火辣,不過好在卡在喉口的東西順利落了下去。
半晌,孟若漁才緩了過來,臉頰紅撲撲的,應該是酒水熏出的如水醉意。畢竟,孟若漁堪稱一杯倒。
俄而,她就顫巍巍地有些坐不穩,狄塵隻能用手臂箍緊了她,不讓她跌下去。
孟若漁眼神迷蒙,擡眸看着映照在月光下的少年,幹淨到不染纖塵的臉頰,露出真摯的擔憂與焦灼。
她愣了一瞬,眸子裡清晰地倒映着眼前人的模樣。
“……狄塵。”
“我來渡你可好?”
少女在月光下,殷紅的唇泛着水光,緩緩開合着。眼睛迷離卻清清楚楚映出狄塵的樣子,懵懂又執拗地看着他,手也緊緊攥住他的衣襟。
狄塵隻覺得自己的心在胸膛裡咚咚跳着,猛烈撞擊着什麼,并有東西在少女的一颦一笑間坍圮了。
潰不成軍,甘敗下風。
狄塵垂下眼眸,周身籠着月光,無聲地看着少女,嗫嚅了一句。
“小漁,我似乎逃不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