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靜坐花海之下,遂聽得嘩啦嘩啦的水聲,是小楫滑過水波的聲音。
沉重的夜色下,一隻孤舟自河水上遊輕盈地順流而下,緩慢而悠長,似乎沒在動,又似乎迅疾如飛。
舟上無人,轉瞬即逝。
孟若漁覺得自己好似飛升仙境,又好像墜入地獄,懵懵懂懂分不真切。孤舟轉瞬就消失在視線裡。
兩人依偎在晚風裡坐了許久,相顧無言,直到星光閃爍,花海漸熄。
不知不覺中,孟若漁靠在狄塵肩頭睡着了,吐息漸漸輕緩。
狄塵将少女的頭輕輕靠在自己胸膛上,将那嬌小的身子攏在懷裡,讓懷中的人兒睡得更舒服些,更溫暖些。
他不再看花,而是垂眸看向懷中阖目熟睡的少女,深邃的眸子裡暗流洶湧。
“我有些害怕……我要找的人會是你嗎……”
“那次借着醉意試探,你卻沒有回應,難道不是你……”
那一聲聲宛如低吟淺唱,消散在夜風裡,融進了黑暗中。
狄塵抱起少女,站起身來。踏着嘩啦作響的石礫向着停在不遠處的馬匹走去。
他走出不遠,那片花海頃刻間消失,似乎從來都不曾在天地間存在過。
那片輕舟卻露出了全貌,淩駕在黑暗之上。夜色中,舟上穹灰色的人影格外顯眼,一動不動。
在颠簸的馬背上,孟若漁醒了過來,她正靠在狄塵胸前。
“這處花叢很是特别,你怎麼發現的?”孟若漁仰頭問道。
“你還記不記得我父王曾說過,我幼時溺水被闫先生所救?”
“嗯,記得。”
“我當時落入的就是那片彼岸花旁的河流,我隻隐約記得那時被這片花海所引誘着走了進去,不料失足溺水。在瀕死之際,是闫先生出現救下了我。不過,待我日後再來尋找時,那片花叢卻不見了蹤迹。”
孟若漁感到很是神奇,“倒有些像桃花源之類的仙境,可遇不可求之。”
“不錯,也許今日你我皆是有緣人。”狄塵話語中帶着輕盈的笑意。
兩人繼續走着。
孟若漁望着月色,回味狄塵在花前說的那番話,“狄塵,你在找尋什麼?”
狄塵低下頭看着少女明亮的眼眸,沉默了一陣,隻餘馬蹄的哒哒聲,“……心之所向。”
“故作玄虛。”孟若漁自下看着狄塵嘴角噙着的笑意,嘟囔道。
“那你說說你為什麼會覺得自己生來便是為了找尋什麼?”
“我自幼便開始做一個夢,”狄塵難得的正色,“一片火紅的花海裡,有個模糊的人影,叫做蘇禾,一直告訴我去找
她……”
狄塵沒有說完後半句——去愛她。
孟若漁看着狄塵正經的神色,忽然覺得這狄小世子怕又是在編瞎話了,每次他騙人都是這樣神色凜然。孟若漁啧了兩聲,“瞅瞅,狄小世子又開始編瞎話了,不過隻能騙騙三歲小孩,我可不會信的!”
狄塵愣了一瞬,眼裡的光似乎凝住了,不過轉瞬就恢複正常,露出了痞裡痞氣的笑來,“是啊,被小漁發現了……”
第二日,狄小世子不知發什麼善心,告訴孟若漁今日帶她去集市,喜歡的東西隻管買,他來付錢。
“今日,狄小世子發的什麼善心?”孟若漁有點不敢信自己的耳朵,湊上前去問道。
“……”狄塵眉頭抽了抽,“算是給小漁贈簪的回禮。”
孟若漁挑眉,點點頭,“哦——這樣啊。那恭敬不如從命,出發。”
集市裡,兩人并肩走着,平時分外積極的孟若漁今日頗有些漫不經心,散漫地晃悠着。
反而是狄塵,獻寶一般将小攤上大大小小的玩意,奢華店鋪裡貴重非常的東西呈上來。卻被雙手背在身後,一副高深莫測的孟若漁一概搖頭否決。
自街頭走到巷尾,自清晨走到午時,兩人雙手空空,孟若漁一個也沒要。
“小漁……你到底喜歡什麼呢?”狄塵垂眸看着孟若漁,氣勢弱弱地問道。
孟若漁狡黠一笑,酒窩在臉頰上漾開。她踮着腳靠近高出她一頭的少年,“狄塵,我要……你的真心。”
孟若漁伸出如玉般的纖指,在狄塵的胸口點了點,一觸便離開。
“世子可願給?”
狄塵看着籠罩在他身前陰影下,狡黠又明媚的少女,有些微愣。
他沒有回答,薄唇輕抿,鬓角的碎發掩住了雙眸,水藍色的發帶在風中揚了揚。
“待世子心甘情願奉上之時,我自會欣然受之。”
“走吧,回府。”
兩人一前一後走着,走過北市,路過東市,穿過熙熙攘攘的路人。一路無言。
正走到東市盡頭的一處橋頭,卻被一個小厮攔了下來。
“公子,姑娘,我家少爺有請。”小厮恭恭敬敬地俯身。
“你家少爺?”狄塵看向小厮,低低發問。
“瞿家大少爺,請二位一聚。”
孟若漁和狄塵對視一眼,跟着小厮走上了河邊的一隻畫舫。
雅閣内,漫着薄薄的青煙,紫紗畫屏映着裡面隐隐綽綽的白色身影。那人斜倚在矮榻上,手臂伸出窗外,逗着河裡的鯉魚。身邊放着一隻竹簡。
瞿泾川擡眸看向走來的二人,沒有言語,也沒有動作。
這是自鳳羲公主出嫁後,三人第一次相遇。
“瞿大公子,别來無恙。”狄塵一展衣擺坐在一旁的靠椅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