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蘇守在床邊,看着沉睡中的男子。平日裡他總裝作一副癡傻的模樣,不怎麼好看。
這時平靜的睡顔看起來卻十分清雅端正,鼻梁挺翹,堅毅的眉峰輕輕蹙起,薄唇微抿,睫毛如羽翼搖曳。汗珠浸濕了他的額頭,墨發淩亂的散在額頭和枕上。
“傻子嗎?哪一個傻子會把自己整得如此落魄?”流蘇伸手輕輕點了點他的臉頰,“你到底在做什麼?”
尚書家的傻兒子,這是人人都知道的事情;但流蘇卻窺探到了蕭成徹不為人知的另一面,破碎得讓人心疼。
“為何覺得你這般熟悉,我們以前可曾見過……蕭成徹。”流蘇的手指滑過他的眉峰,描摹着堅挺的鼻梁,口中低聲嗫嚅。
蕭成徹一覺醒來,看到的卻是自己的卧房,他明明記得自己被流蘇姑娘搭救,為何會回到這裡。
正疑惑着,卻見狄塵端着一碗湯藥進來,調侃道,“蕭兄,身子已經抱恙還不忘去怡春苑,等我趕到的時候,人已經昏死了。”
“京城裡又多了一個關于蕭兄的傳言,色鬼上身,牡丹花下死啊。”狄塵将湯藥遞給蕭成徹,唇角高高揚起。
蕭成徹聽着,一臉懵懂,不知所雲。
忽然狄塵俯身靠近,輕輕在他耳邊說道,“手書我已拿到,後續可繼續按計劃行事。流蘇姑娘昨日救了你。我今早在怡春苑找到了你,便和流蘇姑娘商量着對外宣稱,你在她那處過了夜。”
話畢,狄塵站直身子,又恢複了痞氣的少年模樣,“我倒不知道蕭兄和流蘇姐姐這樣交好。”說完,他狡黠地笑了笑。
聞言,蕭成徹愣了愣,登時促狹起來,裝模作樣地咳嗽了幾聲,飲下湯藥。
太急躁,反倒嗆了一口,他劇烈地咳嗽起來。臉頰燒的绯紅,不知是嗆的,還是羞的。
狄塵在一旁忍不住笑出聲來。
蕭成徹在家中休養了幾日時間,轉眼,到了元宵佳節。
一時間,集市上張燈結彩,熱鬧非凡。
蕭成徹從狄塵府上歸家,不知不覺走到了怡春苑門前,幾經徘徊,還是硬着頭皮走了進去。
“我找你們的流蘇姑娘。”蕭成徹叫住一個侍女。
“請問公子是?”
“蕭成徹。”
“原來是蕭公子,流蘇姑娘吩咐,以後蕭公子來找,直接去她的房間便好。”侍女在前面領路,“公子這邊請。”
蕭成徹點頭,跟上。
他站在門口,一時有些躊躇,上次為了救自己,毀了流蘇姑娘的清白,總該是要道歉的。
他小心翼翼地叩響門扉。
“請進。”屋内的女子正在繡着一個錦囊,繡的是遠山近水、祥雲環繞。
流蘇擡起頭看向來人,“公子來找流蘇?”
“嗯。”蕭成徹僵硬地站着,點點頭。
流蘇掩唇輕笑出聲,“來找流蘇做什麼?”
“感謝姑娘上次的相救之恩。”蕭成徹結結巴巴地繼續說道,“還有,毀、毀了姑娘的清…清白,實在是在下之過。”
流蘇聞言,撅起朱唇,點了點頭,“如何謝我呢?”
“請,請流蘇姑娘過元宵佳節可……好?”
流蘇的眼裡頓時閃耀起明亮的光彩,“好,一言為定。”
“走吧。”流蘇放下手中的針線,急不可耐,起身欲行。
紅色燈籠沿街挂起,映着飄落的片片雪花,一片銀裝素裹中,燈火闌珊。
街道上商品琳琅滿目、應接不暇。賣糖人、賣燈籠的、賣面具的、賣孔明燈的……一家家小商鋪沿街擺着。
“買兩盞孔明燈可好?”流蘇站在橙紅色的燭光下,轉身笑意盈盈地看着蕭成徹。
蕭成徹不知不覺點頭應下。
“聽說許願很靈驗,公子陪我放可好?”
“好。”蕭成徹不知自己為什麼會應下。
一心向死之人,怎麼會去祈願呢?怎麼會和世人一樣有所求呢?
但他看着眼前的女子拒絕的話無論如何也說不出口,想着試一試也無妨,和她一起。
兩人來到河邊,許多年輕男女在這裡放飛孔明燈,對着遠去的燈火虔誠地許願,又甜美地相擁。
“公子把願望寫在這裡吧。”流蘇将燈盞和筆遞給蕭成徹。
蕭成徹緘默地一動不動,看着手裡的物件,忽而說道,“……我沒有願望。”
流蘇看着站在夜幕中的蕭成徹,明明身後是飄飛在夜空中的盈盈燈火,卻怎麼也點不亮沉浸在黑暗裡的他。男子孑然一身,立在深沉的黑暗中,踽踽獨行,好似随時會消散一般。
忽然,她很想留住眼前的人——用雙臂緊緊擁住,不讓他遠離一分。
“無妨,說明公子所願都已實現,那流蘇來寫。”流蘇接過蕭成徹手中的筆。
寥寥數筆,不知寫下了什麼。随後轉身,“好了,放飛吧。”
充盈着熱氣的孔明燈逐漸膨大,慢慢脫離雙手,緩緩升空,清風吹動下微微搖曳幾番,最終直直飄向高空。縮成一個若隐若現的光點,帶着人們美好又遺憾的願望。
但其實,它如何也到不了神在的天境,終會耗盡,再次墜落,跌進俗世。
那心底的祈願無人谛聽,隻能低聲吟唱給緘默的晚風。
直到再也看不見那紅色的光點,兩人悄然逆着人群離去。
“姑娘許了什麼願望?”
“不可說。”流蘇俏皮地眨眨眼睛,“以後不要再叫姑娘,喚我流蘇。”
“好。”
“公子之前不是問我來京城為何嗎?其實我沒了小時候的記憶,養父母臨終前告訴我,來京城或許可以尋到親人。”
流蘇停頓了下,接着說道,“我一直覺得和公子很是親近,你說我們是不是親人?養父母死後我就再沒慶賀過元宵節,能和公子一起度過,真好。”她眉眼彎彎,笑起來。
沒有過去的姑娘,沒有親人的姑娘。
原來歡脫的外表下掩蓋的是這樣的孤單彷徨。
“以後每一年我都陪你度過。”這句話浮現在蕭成徹的腦海,他險些脫口而出。
可他沒能說出口。
他會死,在不久之後。
可能再沒有明年。
到了怡春苑,兩人分别,蕭成徹站在原處,看着流蘇的背影消失在人群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