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轟隆——”
驚雷砸下,閃電撕開黑夜。小門打開,一輛馬車低調地入了宮。
隻着寝衣的景仁帝披頭散發匆匆往暖閣趕,守夜的小太監拿着外披緊跟其後。
大雨将至,冬日的夜晚格外寒冷,他喘着的粗氣團成了水霧,但他似乎感知不到。他推開暖閣大門,裡面已經站着兩個人。
“坐,都坐,不必拘禮。”景仁帝披着外衫,也不坐什麼高位了,就近找了個闆凳,與陸臨淵坐在對面。
阮绮華眼看着這位高高在上的天家頗為自然風坐到離她不足二尺的地方。褪下了平日的威嚴的年輕男人打個哆嗦又搓了搓手,随後眼睛亮晶晶地看她與陸大人,她多少有些感歎。
這人平日裡的天家威嚴難道都是裝的?
正感歎着,突然景仁帝身子一凜,好像被夫子當衆批了的學生,将方才随意的坐姿變得端正,連眉眼之間都正色起來。頗有些不自在地将敞開的領口緊緊蓋上。“咳咳,那個......陸大人同阮家姑娘深夜造訪,可是在柳家有何發現?”
陸臨淵瞥他一眼,緊皺起的眉頭這才散開。他道:“是。阮姑娘找到了柳春明與胡人的往來信件。”
阮绮華順勢将懷中的信件送上,“皇上,都在這了。”
景仁帝接過厚厚一沓信件,手上有些顫抖,他“這......”
他快速翻閱着手中的信紙,再次擡頭時,半晌沒說話,看向阮绮華的眼中是難以掩飾的複雜情緒。
阮绮華有些緊張,她的視線在景仁帝同陸臨淵兩人間遊移。雖早有準備,知曉陸大人絕不是那般圖财謀權的人,也隐約猜到景仁帝與陸臨淵不是世人所說的那般水火不容,但這還是她第一次見景仁帝與陸臨淵單獨相處。
上一次見面,還是在青雀舫,景仁帝試探她是否可信。這一次......面前的少年帝王盯她半晌,有些内疚地開口:“柳春明為人謹慎,手段頗深。阮姑娘此行,必是九死一生。是朕......是我先前,冒犯了。”
一朝天子在向她誠懇緻歉。阮绮華抿了抿唇:“為朝廷效力,臣女承諾過的,皇上肩負着萬民的責任,謹慎些不為過。”
但她不計較,不代表沒人計較。陸臨淵剛剛舒展的眉頭又蹙起來,在阮绮華看不見的地方,他甩給景仁帝一個眼刀:“冒犯?哼,你又幹了什麼好事?你莫不是忘了,在西郊圍獵場上,你還是被阮姑娘從樹上救下來的。”
被她從樹上......救下來?
阮绮華沉默,在久遠的記憶長河中搜尋到了一個拿着特制弓箭,随她一起獵到野豬,又在最後的危險關頭拖走了她戰利品的小文官。這麼說來......當時她發現的景仁帝手上的傷疤,真的是他拖拽竹筐拽出來的?!
好啊,她說這小皇帝怎麼突然改變了對她的态度,還立争要讓她拿頭籌!想到自己在青雀舫上受的苦,阮绮華默默磨了磨後槽牙。眼見着就要說點什麼。
景仁帝慌忙開口:“陸大人......兄長!禮佛在即,我看我們還是說正事吧!有了阮姑娘手上的證據,柳春明這老小子通敵賣國的罪是跑不了了。”
兄長?阮绮華驚了一下,她猜到二人關系匪淺,不似外界所傳。但她屬實未曾想到竟好到如此地步,陸大人一個外姓官員,竟被景仁帝這樣自然地稱呼兄長。
陸臨淵則冷哼一聲,似笑非笑地看他一眼,“皇上如何能喚臣兄長,這不合禮數。”
景仁帝成年後,已經許久沒叫過他兄長,如今這麼叫,除了求饒還能是為什麼。
“這怎麼能是不合禮數呢,今夜隻有自家人在此地,該是如何就是如何。”景仁帝臉上盡是狗腿與谄媚。
怎麼就隻有自家人了?阮绮華默默腹诽,怎的,這景仁帝是将她視作親姐還是親妹了。他以為給自己一個皇親的頭銜自己就會不計較了?
笑話!不過要是有個皇親的名頭,家裡的生意應當會更好些。
阮绮華尚且不知自己的思緒飄到了何處,怒氣已經消了一半。
陸臨淵對景仁帝使了個眼神,意為:【回頭收拾你。】
景仁帝會意,【兄長與嫂子不生氣就好!】
“兄長有何補充?”
陸臨淵緩緩道:“柳春明罪行已定,但眼下胡人的行蹤未定,若是連夜将柳家捉拿,難保胡人狗急跳牆,混入市井中為害百姓。”
“若是能捉拿胡人,當着衆位大臣的面,人證物證齊全,才最為穩妥。”阮绮華接話道。
數十公裡外,京城西郊山頂,寒山寺。
今夜風雨頗大。
老住持站起身,看向窗外。
一個時辰之前,暴雨傾盆而下,本就漆黑的夜色被墨染地更加深沉。雨水沖刷着院中的菩提樹,葉片被擊打出連綿的聲音。
掃地的小沙彌打着哈欠,竹掃帚有一搭沒一搭地動作着。他走到老住持身後,問道“住持,今夜風雨這樣大,還會有人來嗎?”
“他會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