甯觀忽然沉下聲,“依我朝律法,父母生而不養,可謂大罪。”
蘇栖連忙解釋:“不是的,我幼時家中遭遇變故,四散逃亡,根本沒有人管我。”
“蘇探花,與陛下回話,不可用‘我’。”方才一時情急,蘇栖竟忘了殿閣部大人此前所交代的禮法,李栗見狀,斂起面容,出聲提醒。
蘇栖應了下來,偷偷擡眼看向甯觀,他似乎并無被冒犯的神色。
甯觀道:“未曾上過藥學課,卻能拔得頭籌,今日所作湯藥也是極品,蘇探花可謂天降英才。”
甯觀看向她時,已不複開始那樣冷肅。說完又交代李栗道:“此方甚好,尤其是當歸一味,可命禦膳房留方,解朕頭風之恙。”
他朝蘇栖點點頭,又收回目光,與另外兩人又各自聊了一刻。李栗傳命後,回到甯觀身側提醒,已快到戌時,還得前往太後宮中。
甯觀便命三人先行退去,獨獨留了安紀和甯叙在殿内。三人離去後,甯觀看向甯叙道:“叙弟與弟妹可說明白了?”
安紀接過話道:“回陛下,明白了,若尋得機會,妾會查看蘇姑娘左臂是否有陳年箭傷。”
甯觀垂下眼簾,點頭道:“不必心急,朕可以等。”
安紀忽然跪下,“請陛下恕罪,妾鬥膽問一句,若蘇姑娘真是陛下所尋之人,陛下意欲如何?”
甯觀忽然睜眼,微微俯身,“你認為朕該如何做?”
安紀埋下頭,不卑不亢,“妾不敢。隻是與蘇姑娘有過幾面之緣,她是個極樂觀又極獨立的女子,若是貿然告知,怕是會傷了彼此情分。”
殿外人聲喧隆,殿内沉靜如水。
甯觀似是思慮一番,緩緩開口道:“如今隻是探查而已,弟妹無需杞人憂天。更何況,這世上奇巧好事也不見得那麼多。”
“是。”安紀應完,甯觀朝她微微一笑,便起身離去。
安紀踏出偏殿時,看見蘇栖正一個人坐在座位上,與周圍觥籌交錯之景格格不入。她在甯叙耳邊說了些什麼,隻身朝蘇栖走去。
“蘇姑娘,你怎麼一個人坐着,不想與同僚走動嗎?”
蘇栖擡頭見是安紀,莞爾道:“我瞧着,來的那些大多半為了女兒找如意郎君的,我又不是女驸馬,就别摻合啦!”
她朝安紀招招手,忽又想到此時是在宮裡的元江宴上,于是趕緊收回手,起身悄悄問道:“安姑娘,我能先行離開嗎?”
安紀輕輕搖了搖腦袋,“怕是不能,你中了探花,又得陛下青眼,一舉一動都會被人關注着。況且陛下賜宴,不好失了分寸。”她朝蘇栖伸出手,“這樣吧,我帶你去與各位大人認識一下。”
蘇栖不善與人打交道,如今聽安紀要陪着自己,便也無太多顧慮,握上安紀的手,跟着她往人堆那側走去。
與安紀分開後,甯叙的目光卻一直追着她。眼看她去了蘇栖那邊,又帶着她與諸位朝臣一一寒暄,不由得輕聲低笑。
他早發現,安紀其實也不願與朝臣多走動,隻是每次都會套上世家小姐那張娴靜的臉,硬着頭皮上。如今碰到一個更不通朝堂之事的人,居然能裝出一副冷靜可靠的模樣。
“草民林牧,見過定北王。”
甯叙正追尋着安紀,視線中卻橫過一人,模樣淨瘦。
他朝那人微微颔首,不失禮數氣度。
林牧躬身道:“草民自啟杭城而來,幼時曾遭逢戰亂與饑馑,生命垂危之際,幸遇王爺行軍途經,援手相救,令醫師悉心療治,才保得性命。今日宴上相遇,草民特來拜見。”
甯叙征戰六年,所曆之地衆多,所救之人也不能一一記清,面前這清瘦的男子并無什麼特征,甯叙自然記不太清,隻能保持一貫風度道:“恭賀林大人,喜登金科。”
林牧道:“多謝王爺,也實是被軍中醫師所救後,草民才走上醫學之道,此恩等同再造,無以為報。”
甯叙問道:“林大人被派至何處?”
“草民供職太醫院,負責内策廳各位大人康泰。”
甯叙點頭,客套一番:“若得閑時,可以一聚。”
林牧拜道:“草民早有此意,但憑王爺傳喚。”
他剛起身,左邊便有一道人影走來,正是甯儀和,林牧見狀先行告退。
甯儀和本意是代安平來問候一番,安紀落榜一事,不日已經傳到了安府,隻是安絢前日剛前往六岸府,安平又不好随意登門拜見,因此隻能心中焦急。
可安紀還在帶着蘇栖與衆人交際,甯儀和便先來找甯叙。方才與衆仕子交談,甯儀和得知他們幾乎都出身寒門,心裡有了幾分猜測。
問過安紀情況後,甯儀和道:“醫考不像政考、武舉這般得朝中貴族重臣青睐,因此今年多寒門之子,或許父皇希望以此為基,廣推寒門入仕之策。”
甯叙默認。稍早一月結束的政考、武舉,高門子弟與寒門學子的人數不相上下,而醫考卻與他們情況不同。
又聽甯儀和低聲道:“不過,醫考雖不受重視,但高門大戶伸出的手也不短。剛才與他們交際一番才得知,不少人趁機以自知之明籠絡人心,這些仕子的資糧、膳宿都由其所攬。”
他朝一人悄悄飛去眼神,“聽說這榜眼郎,收了督軍府厚資。”
甯叙皺眉道:“督軍府不但盯着武舉,還把心思分到了醫考上?”
甯儀和嗤道:“督軍一向輕狂,”他頓了頓,又道:“最近我在宮内走動,發現艮國那位公主倒是與蔣松偶爾有些聯系。”
聽甯儀和這話,顯然甯觀已經讓他參與調查督軍府與艮國勾結一事,甯叙也不避諱,直言道:“憐漪動靜如何?”
“沒什麼動靜,她素來特立獨行,本就不招六宮待見。本來秦若藜剛入宮時偶爾還會去她宮裡,現在也不踏足了。”
甯叙斜眼朝蔣松一觑,他倒是神色如常,并未與榜眼郎有何交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