甯叙淡淡地看了她一眼,道:“以前每年年關,我和皇兄都會提前小聚,他嗓音一頓,“不用擔心。”
他說話的聲音極輕,不知是在安慰誰。
幾日間,邢淩在祭天大典上失職緻亂卻又舍身救主、力破謠言的舉動,不僅在朝堂上引起各大臣的唇槍舌劍,在民間也鬧得沸沸揚揚。
可身為人臣,失職畢竟是失職,事後之功不能抵原罪。邢淩還是被剝奪了禦戎司領事一職,改為徐輝宜接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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眨眼間,便到了陛下駕臨王府這日。定北王府上下并沒有做什麼莊重肅穆的準備。幾日前,甯觀來旨,保持家常的樣子就好。
甯叙和安紀已在府門恭候。甯觀今日帶來的人不多,除了貼身近侍李栗,便隻帶了三四個侍衛和兩位馬夫。剛下車,李栗便呈上一食盒,齊襄雙手接過。
甯觀盯着食盒的蓋子,笑道:“知你愛吃,我便帶了些櫻桃過來,可以命人洗淨,一會兒還能用得上。”
甯叙拱手道:“多謝皇兄費心,這個季節還能尋來櫻桃。”
猜測甯觀陷害甯權、安排祭天大典一事後,安紀心中多了幾分戒備,緊緊盯着眼前這個食盒。她給離征使了個眼色,讓離征追尋齊襄而去,好好檢查一番。
幾人正往月影亭而去,轉過回廊角時,忽然迎面碰上一身黑色衣袍之人。
安紀心中微微一驚,十九怎麼今日會在府中亂晃,而且今日為何不帶面具?
她疾言道:“十九,今日府中有貴客,不要閑逛,沖撞了客人。”
未等十九說話,甯觀卻開口道:“無妨。”他上下打量了十九幾眼,面帶微笑,轉頭朝安紀問道:“這位小厮身型清俊勁瘦,總有滿腔意氣在,不知是從哪裡尋得的?”
安紀對上他的眼神,緩緩行禮,“回陛下,幾個月前,妾在行醫途中見到他躺在街邊,想來也是可憐之人,因此出手相救。”
甯觀并不看安紀,反而緊緊盯着十九道:“看這小兄弟的手,應該是會些功夫的吧。”
安紀心中一慌,還未找好理由,卻聽見甯叙沉靜的聲音,“是。撿回來時臣弟就發現了,所以讓他去當小紀的護衛。”
甯觀哈哈一笑,“叙弟,你可真是心大。随便揀回一個人,便派去做夫人的護衛。”
“陛下有所不知,”安紀挂上笑容,讓自己看上去更顯得懵懂,“妾不喜熱鬧,這個少年人幾乎不說話,因此王爺才将他派給了我。”
“他是啞巴?”甯觀眉峰微挑,看向十九。
安紀道:“回陛下,不是。若不是有一次聽他吃東西嗆到,妾也以為他是啞巴呢!”
“哈哈哈哈,”甯觀大笑幾聲,像是被安紀的話逗到了一般。笑聲忽然戛然而止,如炬般的目光盯在了十九身上,笑意陡然褪去,眼裡迸射出寒光,“弟妹是心善之人,隻是有時候心善過了頭,眼睛就盲了,難保不會把自己給搭進去。”
安紀渾身一顫,即使努力壓制,聲音卻還是帶上一絲顫抖:“陛下的意思,妾聽不明白。”
甯觀回頭看她,換上一貫平和的笑,“弟妹聽不懂沒關系,”他緩緩偏頭,笑容漸沉,直直盯着十九,“你能聽懂就行,是嗎?摩國少主?”
十九忽然搶步上前,寒光一閃,劍身上印出旁邊水潭的熠熠亮光,卻又陡然一滞,向回猛收。放眼望去,甯觀身前已有兩人遮擋。甯叙擋住了甯觀,安紀擋住了甯叙。
安紀雙臂未有收回之勢,她仰頭厲聲喝道:“十九,你要做什麼?”
後頭傳來甯觀的一聲輕笑,“弟妹,你不應該叫十九,應該叫他沈安。”
還好安紀背身對她,否則她此時萬不能掩飾出臉上的慌亂之色。她絕不能承認自己已猜出十九的身份,索性咬死自己不知道。
“陛下,這中間或許有什麼誤會,摩國少主怎會流落街頭,怎麼會身受重傷,恰好又被妾救回一條命?”
甯觀并不回她,隻道:“弟妹,你說的還真沒錯,他确實像個啞巴。”他拂開甯叙,又繞開安紀,一步一步對上十九的劍指之處。
“皇兄!”
“陛下!”
安紀和甯叙都沒料到甯觀的舉動,紛紛往前踏步而去,試圖逼十九将長劍收回去。甯觀卻隻挂着笑,示意他們退回去。
他走到離劍鋒三寸的地方,停下來盯着十九,“朕并非覆滅前朝之人,更可況朕的弟妹曾救你一命,你不顧王府救命之恩,拔劍相向,置他們于險境,你和朕是有什麼深仇大恨?”
十九愣住片刻,眼神向安紀飄了過去,即刻又收回。他回了回神說道:“敵國相交,深仇大恨需要什麼理由?”
甯觀仰頭大笑,“好好好。”片刻後,又像什麼事都沒發生一樣,轉頭對甯叙道:“叙弟,把他帶上去月影亭,朕要與他好好聊一聊。”
去月影亭不過百步路,安紀卻覺得無比漫長又煎熬。明明是冬日,每踏一步,卻仿佛都踩在滾燙的炭上。
她猜不懂甯叙為何如此平淡,更猜不透甯觀那深淵般的心思。至于十九,她更料不到他還會做出何種驚人的舉動。這種心中打鼓的感覺,她真不喜歡。
渾渾噩噩地坐定之後,她忽然聽見甯觀的聲音,“和朕做個交易如何,沈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