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這才猶豫着接了,一口悶下,即刻将碗遞回給安紀,又一言不發縮回到床尾。無論安紀怎麼提及他身上的傷,或試探問暈倒前發生的事,他都不再言語。
安紀一時沒轍,隻好問道:“你的名字總能告訴我吧,不然這些天,我都叫你喂嗎?”
那人還是不語。安紀撇撇嘴,心道,難怪古由說他跟小淩一樣犟。
“你既不說,我就給你取名字了。”安紀思索片刻,“撿你回來那天是十月十九,就叫你十九,行嗎?”
十九像座石像般坐在床上,既不答應,也不拒絕。
安紀隻當他默認,餘光瞥見他那把靠在床沿的劍,道:“你這劍……”
未等安紀說完,那少年伸手一握,将劍橫在兩人之間,劃了條楚河漢界。
一番動作,他神色沒什麼異樣,倒是安紀看到他身上紗布拉扯,“啧”地一聲,吸了口涼氣。
她朝面前那把長劍點點下巴,“我隻想說,這把劍傷的血迹已經幫你清理幹淨了。”
十九緩緩放下手,看看安紀,又躲過眼神,極微弱地說了聲:“多謝。”
心急吃不了熱豆腐。見他今日的防備警惕地模樣,估摸着也問不出什麼來。
安紀交代了他養傷需要注意的事,又吩咐小厮這幾日将飯菜送到他房裡來,留了四五顆止疼藥便走了。
按頤國風俗,十月晦日是團圓日,距離眼下也不過□□日,府裡雖有管事張羅着,可她也得時常去看看準備的如何。
月影亭内,花燈琳琅,翠簾低垂,笑語嫣然。
齊襄幾日前便吩咐丫頭們打理月影亭,此刻已裝扮得頗具團圓的氛圍。現在還未臨近日暮,花燈都未亮起,清風徐來,紙燈翼動,伴着珠簾的清脆聲,别有一番意味。
“齊管家,月影亭這邊裝扮得真如月宮一般。”安紀擱下筆,朝旁邊正盤點用物的齊襄笑道。
齊襄将桌上宣紙收起,折好放入竹匣中,笑眯眯道:“夫人過譽了,還勞您親自寫謎面,不過這是咱們府裡的傳統,之前往王爺每年也都親自做謎面的。”
安紀搖搖頭,“不麻煩。戍邊的那六年,府裡還張羅嗎?”
齊襄又為她鋪了一張紙,“請夫人再多寫幾個吧,取六個吉利之數才好。”又道:“這些年府裡都是我張羅着,自己聚聚,王爺不在府裡,大家也沒什麼心思。不過,咱們王爺雖遠在丹洛,但還是挂念着府裡。每年十月晦日前幾天,就會有信使将書信送到府裡。”
“是他寫的謎面?”安紀微微睜圓了眼睛,實在沒想到甯叙戍守時還能有這樣的心思。
齊襄笑得慈藹,“是的。王爺十四歲便不住在宮裡了,那四年都是與府裡一起過的。即使人不在這,也沒忘了,好在如今又回來了。”
“齊管家可還記得什麼謎面?”
齊襄撚着胡須,道:“年紀大,不太記得了。不過有一年,謎面裡夾了首對子,我倒是記得挺清楚。”
安紀心中暗笑,原來他在邊城還有詩興意氣的時候,“是什麼?”
卻見齊襄神情漸漸沉了下來,搖頭道:“這對子跟别的謎面都不一樣,想來王爺所寫時心境黯淡。”
安紀聽他輕念道:“幻夢花影自難忘,流年月落苦思量。”
她倏地一怔,這是……她在剛入花詩會中寫的,也是她與甯叙見的第二面!
他一直都記得這句詩?難道他寫下此句詩,也有與她剛入宣德司同樣的心境?孤獨落寞,憔悴支離。
安紀心中一陣酸麻,想着那些送回來的謎面,書房的木雕,還有甯叙那黯然神傷的樣子。
外人隻道他歸來時是威風凜凜、神骨俱冷的定北王,卻不曾想過,奔赴那荒境邊城時,他也不過是個十八歲的少年郎,跟普通人一樣,也會思家,也會苦悶。
不過是沉默得多了,便當沒有了。
她握着筆,幾乎要落下淚來。
“不過今年府裡就熱鬧了,”齊襄将匣子内的謎面抖了抖,呵呵笑道:“王爺不僅回來了,還成親了。”
安紀看着他苦苦一笑,要她這麼快從傷感中轉出來,還真有些難。
“你怎麼到這裡來了?”翠簾外響起熟悉的聲音。
那人正卷袍拂簾,臉上笑意吟吟,身上檀香陣陣。
還未等他走近,安紀卻悶聲起身,快步奔向他懷裡,環抱住便不放開。
甯叙蓦地一怔,一時都忘了回抱去。環視亭内衆人,隻見齊襄樂呵呵地看着他。
自他呱呱墜地之日起,齊襄便一直陪在身邊,從内宮一直到自己府中,此時看他的眼神更是多了些長輩的慈愛和欣慰。
齊襄帶着衆人一起離開了月影亭,在外侍候,隔着珠簾,隻見得人影綽綽。
“今日是怎麼了?”甯叙低頭問道。
安紀埋頭在他懷裡蹭了幾下,才沉沉道:“你後悔離京戍守嗎?”
“不後悔。”他答得幹脆,似乎早就回答了數百次一樣。
她早知道他會這樣回答,也不知應該高興,還是應該難過,偏還要問一嘴:“為什麼?”
他不回答,隻問道:“你為甚麼要選求醫問藥這條路?”
安紀不答,他輕輕笑着拍她的背,“你和我是選的是同一條道。不過,我時常也在想,若是當年沒有奔赴丹洛,我們是不是就能早些遇見。”
安紀嘟囔道:“你要是早些說,就不至于錯過這麼久了。”
“什麼?”甯叙愕然,不知她在說什麼。
“沒什麼,”安紀從他懷中出來,挂上笑道:“馬上到團圓日了,該高興才是,不說這些遺憾的話了”
甯叙點點頭,另起了個話頭:“我今日去宮裡,有個消息要告訴你。”
“什麼消息?”
“憐漪生辰之宴,邀請各府命婦同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