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悅悅呢?”安紀忽然從他懷裡撐坐而起,臉上盡是不安之色。
見甯叙猶豫不言的模樣,安紀耳邊嗡鳴不止,一把掀開被褥,朝床下而去。
甯叙自知攔不住她,隻能命人備好馬車,路上先與她說了尹悅近幾日身體如何,又說古由已經去瞧過了。
古由也去了……
安紀心裡惴惴不安,甯叙後來說了什麼,她是再也聽不進去了,隻将手腕上的那串砗磲佛珠來回念了一又一圈。
不多時,馬車已到了主相府,安紀即刻下馬,朝尹悅所在的廂房而去。
前幾日還與她嬉笑的女子,如今病恹恹地卧在床上,房裡漫着一陣濕重藥氣,還混着些血腥之氣。
安紀俯身她床邊搭脈,尋了好久才尋到脈相,細弱浮滑,她倒吸一大口涼氣,大聲問道:“古醫師呢?古醫師在哪?”
王行止坐在床邊,一動不動,“他在煎藥。”
安紀沖到藥房,抓起寒固,淚水不受控地流出,“師父,悅悅她一向胎氣很穩的,不該是這樣,不該是……”
“這丫頭自幼習武,雖說身子強健,但落下的病根也不少。”寒固重重歎了口氣,補充道:“加之驚思過度,又時時奔走,為師也隻能盡力。”
霎時間,安紀感覺魂魄被抽走了,跌坐在凳上,嘴裡呢喃着,“她是為了我才這樣的,是為了我……”
“王妃,夫人醒了,聽說您來很是高興,想和您說話。”
安紀擡頭望去是個小丫頭,正等着她往尹悅房裡去。可心底蓦地燒起一陣害怕來,她不敢去,不敢讓尹悅見到她這個罪人。
“小紀,為師奔走半生,造詣與浩瀚醫理相比,還是滄海一粟。可人最珍貴的,在于活着,就一定能做些什麼。”
安紀怔怔看着古由。片刻,又起身抹幹了眼淚,朝尹悅房裡去。
她坐在床邊,握起尹悅伸過來的手。她曾握過無數次,卻沒有一次,像今日這般冰涼沉重。
尹悅聲音虛浮,“冬日宣德司,你把我從湖裡救出來……”
她喘了幾口氣,才又有力氣輕笑道:“為此發熱躺了許多天。這次……這次,輪到我為你躺幾天了。”
安紀将藥一口一口喂她喝下,還好,她還有力氣喝藥。
“是,躺幾天就好了,”她壓下酸意,穩住聲音,“這一次,我也定能救你。”
“嗯,我知道。”尹悅笑着,眼角卻滑了滴淚出來,暈在錦被上,終消失不見。
一定能做些什麼……這句話一直萦繞在安紀心間。
寒固說得沒錯。人雖渺小,醫典卻浩渺;醫典雖死,神思卻不滅。
安紀猛然擡頭,古由雖無法,但她一定能從浩瀚晨星般的醫典中找到答案。
可婦科之症,醫典實在不多。百年前,婦科行醫,仍被誤認為是污穢之事,為此正名,還是自甯檢一朝而始。
她忽然憶起,幾月前,曾在修書局劃到過一本名為《産育經綸》的古籍。不過,她從未聽說這書,也沒見封上有編撰人的名字,當時并不甚在意,隻記得這書破破爛爛,似有燒過的痕迹。
古由深耕醫學多年,或許聽說過……
安紀将古由拉到門外,“師父可通過《産育經綸》一書的名号?”
“這本書竟還在?!”古由驚呼出聲,似乎很熟悉這本書。
安紀抓住古由的衣袖,似抓住了救命稻草般,“師父,你知道這本書?!可有救命良方?”
“這……”古由頗為疑惑,自言自語道:“這書應該被那人毀了,怎麼還在?”
安紀見古由沉浸在另一個世界裡,不住又扯又晃,一身接着一聲叫師父。
終于在她高喊一聲“古由!”後,這人才驚醒過來,“你在哪看到的?”
“在宮裡的修書局。”
古由沒來由地大笑幾聲,眼裡竟有了點點熱淚,“好啊好啊,大功德。”
安紀見他一直都沒說到正點上,心裡又氣又急,撇下古由,自己往宮裡去了。雖不知有沒有救尹悅和孩子的醫方,但總要盡力一試。
到了修書局,她便憑着殘存的記憶,先去找那本《産育經綸》,依古由的反應來看,此書必定有不同尋常之處。
她翻開書,内頁已破損不少,依稀可辨得開篇之辭,跟着輕念出聲。
“夫生育之道,乃天地之恒序,人倫之大端,非穢垢之事。今吾亦編錄古籍,名曰《産育經綸》,使世人知女子之身體,孕化生息,乃造化之神妙,宜尊之重之……”
不知怎的,讀完開篇,她心髒忽然開始突突狂跳,沒來由得堅信,這本書裡定有解困之法。
看上去這本書已經有些年頭了,線頭黢黑,已經爛掉了許多,好些頁的左下角已經被熏得焦黃,好在大部分文字還能看清。不過,字體寫得極小極秀氣,看久了不免很費眼睛。
熬了兩天兩夜,安紀終于翻到一劑名為青烏保生散的藥方,她趕忙抄錄下來,往府裡急奔而去。她雖有把握,可事關尹悅母子性命,必得事事周全,讓古由過目,她才放心。
那方中寫道:人參、白術、白茯苓、甘草……若得青烏草,補母之效大增,益母則利子。遇兇險滑胎之症,此方多可保母之性命,或可……
左下角的字已經看不清了,好在配藥一個不缺。她踏出修書局,擡頭看天,湛藍清澈。忽地一下,出聲笑了。
天命護佑,她那輕若鴻毛的考卷竟能救回尹悅的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