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府今日外面盡是敲鑼打鼓,噔噔锵锵,好生熱鬧。
安紀房裡卻似桃源般安靜,隻聽見金梳擦過發絲的柔柔之聲,安母将丫頭喜婆暫時都叫了出去,親自幫安紀上頭。
“小紀,今日你嫁去王府,便不可日日相見,”安母有些哽咽,梳頭的動作也慢了下來,“我知道你是個懂事的孩子,端方守禮,勤謹奉上之事自不必我多說,娘隻希望你,不管嫁沒嫁人,都能自在快樂,别隻把委屈往肚子裡咽。”
安紀眼睛一酸,看見銅鏡裡已經上好的新妝,強壓下淚意,扯出笑道:“娘親,若惹得女兒落淚,這妝就白化了。”
安母抽出手帕,将臉上淚珠兒擦了,也笑道:“好好,大喜的日子,咱得高高興興的。”說着,為她梳好了發髻,又叫來丫頭們,為安紀帶上了黃金寶石鳳冠。
一丫頭走來,福身道:“夫人,平小姐在外候着,說想見見紀姑娘,知道不合規矩,所以差奴婢來問。”
安母點點頭,“讓她進來吧,自家府内,又是大喜日子,沒這麼多規矩。”
話音剛落,安平便進了門,臉上又是歡喜,又是憂愁。安紀笑道:“平妹妹素日裡都是歡歡笑笑的,今日怎麼面帶愁雲?”
“紀姐姐,你成親我當然開心,”安平頭一次見到自家姐姐珠翠滿頭的模樣,微微訝然,可立馬又撇撇嘴,“隻是今後要見姐姐就不那麼容易了。”
安紀帶上冠後,行動就不那麼方便了,她有心要逗一逗妹妹,卻隻能梗着脖子慢慢轉過來,笑道:“我剛安慰好娘親,現在又要擦擦平妹妹的珍珠兒了。我這個新娘子,今日可真累啊。”
安平破涕為笑,自己抹了眼淚,道:“平兒不會讓紀姐姐受累的。姐姐,你今日真好看,王爺一會來迎親,肯定會看呆的!”
安府嫁女,原不用定北王親迎,隻用陛下指派一位大臣,帶着迎親隊伍,将安紀迎到王府即可,可甯叙求了陛下,與殿閣部商量,一定要登府親迎。
“王爺對你情深,特意親迎,娘也放心了。”安母也不禁誇起甯叙來。
安紀低頭羞赧一笑,他從未見過自己這樣盛裝打扮,心裡也暗暗期待,他今日見到她,會是怎樣的反應?
說說笑笑間,丫頭喜婆們也沒忘了正事。等到萬事俱備時,外頭已是金霞漫天。外頭小厮飛奔來報,迎親隊伍已經到了二裡外的街口了,請安紀快些準備。
安紀倒是不急,笑道:“還有些時間呢,讓他等等也好。”
過了一刻多,又一丫頭小跑進門來報,“姑娘,外頭已經是第三次催妝了,這次連王爺都親自作詩請入門呢!”
“他做的什麼詩?”安紀好奇問道。
丫頭奉上一紙紅封詩文,“王爺寫下來的,說讓我親自給您。”
她打開來瞧,隻見紙上筆力遒勁,寫道:君心似月皎潔明,門外久立候妝成。待得紅妝出繡戶,共賞良夜星月盈。
安紀輕笑,他還記得蘭松晚宴時,自己對的那句并不算工整的詩。她折好了詩文,拿起扇子,吩咐丫頭道:“放他們進來吧。”
大門一開,鑼鼓齊鳴,一陣一陣的喜樂聲潮向中堂漫來,衆人擡了花轎進門,甯叙立身馬前。
還未等安父安母下堂向他行禮,他卻躬身向前,朝二位長輩行了家禮,“嶽父大人,嶽母大人,小婿今日要将安紀迎入府了。請二老放心,我一定好生照顧她。”
丫頭正扶了安紀從裡屋出來,看見停在堂下的鸾鳳紅轎,旁邊是父親母親和甯叙。母親正以帕掩面,父親在與甯叙應答。
分離之感油然而生,從心裡鑽到鼻腔、眼眶之中,她眨了好多次眼,才将眼淚憋回去,道:“安紀拜别父親母親,願父親母親多保重。”
轎夫壓轎,繪棋扶着安紀入了花轎,她以扇掩面,甯叙隻見到她芙蓉泣露般的側臉,不覺心神一晃。還是今日做傧相的寒固拍拍他,他才凝了心神,與兩位長輩拜别。
隊伍一路吹吹打打,盡管殿閣部早已安排街市讓出條道來,可這樣喜慶熱鬧的派頭,還是引了不少人駐足而看。
為求喜氣,王府也早安排好了百張紅封,一路似炸開的爆竹般灑出去,引得衆人一陣歡呼,嘴裡還喊着各式諸如“白頭永偕”、“十全無缺”的祝詞。
一直走過繁華中街,到了定北王府門口,此起彼伏的聲音才漸漸消停下來。
落轎後,喜婆掀開了轎簾,繪棋正欲扶安紀下轎,甯叙卻先她一步,向安紀遞去了手。
不隻是今日也着意打扮了的緣故,還是這段時日好好塗藥,他手心裡長長短短的幾道疤也淡了不少。
她将左手放了上去,聽見他低聲說道:“原該抱你下轎的,隻是今日府内人多,不好失了禮法。”
回憶這段時間,安紀不是被他握手牽下,就是被他攔腰抱下,她也漸漸習慣了,再也不複初相識時,需要轎夫提前備好轎凳了。
同心結牽巾早已備下,兩人各執一端,相向而行,由中門而入,一路到了成禮堂。雲生、尹悅、王行止等人已經落座,連邢淩今日都下了地,端坐堂下。
禮官高喊三聲,天地交拜之禮已成。太後身着百鳥朝鳳紋吉服,朝兩人微微點頭。内侍呈上早已備好的兩縷青絲,太後起身為新人完成合绺禮。
安紀本意是想讓尹悅作為禮官,可殿閣部已得太後授命,好在她告訴尹悅時,她并不介意。一則太後親自成禮,更有天家威儀,二則她也身懷有孕,實在不便。
禮成之後,安紀先由着喜娘帶入暖閣,甯叙還得留在堂中與到來賓客同飲。臨走前,安紀交代嬷嬷,“勞您告訴王爺,酒多傷身,可别喝醉了。”
嬷嬷連忙答應下來,喜氣洋洋道:“王妃放心,今夜可是要行周公之禮的,王爺必定知曉分寸。”
安紀臉上登時染上紅暈,她本來沒想那麼多,隻是擔心他今日被衆人灌了太多酒,被嬷嬷這樣一說,倒像是她存了心思一樣。
身邊喜娘、丫頭們也都心照不宣,低低笑了幾聲,簇擁着她入了暖閣。路上和嬷嬷聊了幾句,才知道她是甯叙的乳娘,今日特意被指來服侍。
今日事情繁多,從晨起到現在,安紀也未曾好好進食。面前桌上擺了不少糕點,她雖有些饞,可礙着房内還有禮官,她也不好吃上一個墊墊肚子。
“哎喲!王爺,這時辰還沒到,您現在可不能進去。”外頭傳來嬷嬷的攔門聲。
随即而來的是甯叙的聲音,聽上去還很清醒,想來沒喝太多,“嬷嬷,我隻是進去看一眼,一盞茶的功夫就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