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紀瞥了一眼偏房,笑道:“多謝,他今日也在,不知要不要見見呢?”
他擺擺手,又低了頭,道:“看娘子氣性,所嫁之人也定是富貴人家,我們這些人哪有湊上去瞧的道理。”
安紀也沒繼續問,讓他抹了藥坐坐,休息片刻再走,轉身又進了偏房。
甯叙問道:“怎麼了?”
她答:“前幾日有個病人,腿受傷了,是我醫治的,今日正好來了,師父便讓我去接着給他看看。”
她瞄了眼甯叙,小心問道:“說起腿傷,我記得你與我講過,幾年前你被救回來時,身邊隻剩一位将士,還失了腿。”
甯叙“嗯”了一聲,每次想到,他都會愧疚,聲音也沉了下去,“不知他現在如何了。”
安紀一手握住他,一手在他右臉上摩挲一陣,道:“過去的已經過去了,不要自責了,好嗎?若是再能見到他,我也一定要好好感謝他,将你平安帶回。”
他覆上臉上那隻手,又往那手心裡貼了貼,道:“若是在遇見你之前死了,想來也不甘心。”
安紀在他肩上推了一下,又擁住他,嗔怪道:“馬上要大婚了,還整天把死字挂在嘴邊,多不吉利,以後不許說了。”
“好。”甯叙抱着她的腰,答應下來。
安紀瞥了眼桌上的茶壺,伏在他肩頭道:“茶是不是沒有了,我有些累,你出去為我泡一壺可好。”
甯叙起了身,拎上茶壺往外走,安紀跟在後面,悄悄掀開了一角竹簾。
那人坐得矮,甯叙過身時,并未注意到他。可那人擡頭,看到面前身着玄色長袍之人,旋即抓起靠在櫃台上的拐,準備起身離開。
安紀幾欲開口叫出他,可他拿得太急,還未邁出步子,左拐便砰地一聲落在了地上,他又撲地趴下,急着去撿。
這一番噼裡啪啦的動作引來店裡不少人的目光。甯叙也聽到了動靜,放下茶壺,一步便跨到了這人身邊,想将他扶起。那人卻一直偏過頭,低得更深了。
“雲生?”甯叙将拐遞給他時,盯着他的側臉叫了一聲。
那人搶過拐,低低搖頭道:“我不是,我不是。”又撐着力氣,一瘸一拐地往門口走。
“雲生!”甯叙忽然擡高了聲音,像是在點将般。
那人身形一挺,片刻後折返回來,又洩了些精神,道:“您認錯人了。”
“哪裡認錯了,雲家爹爹,你不是就叫雲生嗎?”
“是啊,沒想到雲家爹爹還認識安娘子的郎君。”
雲生磕磕絆絆道:“我……我。”
安紀将竹簾全數掀開,走到兩人身邊道:“雲大哥剛才估計傷着了,去裡面歇歇吧。”
雲生被帶着進了裡屋,對上面前堅定的目光,啪地扔了拐,匍在地上道:“末将參見主帥。”
甯叙将他扶起,給他倒了杯茶,被他一句“怎敢勞主帥”三推四推,終是放回了自己面前。甯叙看着他空蕩蕩的褲管,還有那副用久了的拐杖,自責道:“當時未給你找個好去處。”
雲生猛然搖頭,道:“主帥對我恩重如山,即使一命換一命又如何。況且您恩允我不少錢财,是末将自己不争氣。”
安紀又給另一個空杯倒了茶,放在雲生面前,道:“久别重逢是喜事,當高興才是。”
“多謝安姑娘,本來今日沒按五日之約,提前來勞煩姑娘,怎敢再喝姑娘的茶。”他又将茶杯推将回去,窘迫地搓搓手。
甯叙深深看了安紀一眼,眸光複雜。難怪她約自己五日之後來看她,原來早就有了猜測。
安紀笑道:“這是大夫給的茶,清火消腫,對你的傷有好處。”
雲生這才伸手接了,喝了一口突然想起剛才外幾位婦人說的話,問道:“主帥是安姑娘的郎君?”
他知道,甯叙身份尊貴,指親的姑娘必定是要家門顯赫。“難道安姑娘母家是外政廳主事安家?”
安紀點點頭,小聲道:“我和他的身份都沒與外人說,你……”
話音未落,雲生忽然跪地磕了數個響頭,兩人皆是一驚,安紀道:“雲大哥,你這是?”
“多謝安姑娘,救了小女雲洛,還為她找了個好差事。”雲生一邊磕頭,一邊哽咽道。
“你是雲洛的爹爹?”安紀也沒料到,從座上驚起。
“小女被奸人擄去,差點清白不保。她後來與我說,是被安家小姐救了,還帶她去了禾香齋當夥計,這才保下來一條命。”
安紀又将他扶起,驚喜道:“還有這樣巧的事,雲洛這孩子聰明,聽禾香齋老闆說,她辦事極伶俐。”
她笑着看了眼甯叙,補充道:“雲洛是我與王爺一同救的。連當日去救你的人,都是王爺府裡的。”
雲生又欲倒頭而拜,被甯叙按住了胳膊:“雲生,不必如此客氣。你救了我,小紀又救了你與你女兒,或許這便是冥冥之中注定的。”
“是,”雲生低頭而泣,吸了鼻子,擡頭道:“多謝主帥,多謝安姑娘。”
甯叙拍拍他的肩,道:“雲生,來參加我和小紀的成禮吧。”
“末将不敢。”雲生抱拳道,宴上都是顯赫之士,他不能讓主帥失了面子。
“有何不敢,那些與我同生共死的将士,是由你帶着他們來。”甯叙認真道,又想起剛才安紀的忌諱,朝她看去,她卻點點頭。
雲生眼眶發紅,又跪下磕了個頭,道:“末将遵命,多謝主帥。”
“好了,這一番将帥重逢的戲也算圓滿了,”安紀眼周微紅,“雲大哥,九日後王爺會派人去接你的。另外還有一事,請幫我們向醫館衆人隐瞞身份。”
雲生答應下來,向兩人行了大禮,拄着拐杖走出去了,屋内又隻剩下安、甯二人。
甯叙望着竹簾出神了一會兒,開口說道:“小紀,謝謝你。”
安紀笑意溫柔,“馬上要成親了,王爺跟我還是這麼客氣。”
甯叙回道:“我敬你,不會因你身份的改變而改變,因此感謝是必要的。”
她眸光閃動,壓下鼻尖酸意,故作調侃道:“王爺對我隻有敬意嗎?”
他定眼看進她眼裡,眸中含情風暴愈來愈烈,他道:
“慕因敬生,愛因敬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