甯叙趕到天元殿時，邢淩和幾個副手已經跪立殿中。

甯觀面色鐵青，低眉掃視面前幾人，“華光會一年一度，你們明知人潮如織，魚龍混雜。中城守備，職司城防，竟自擅離職守，沉迷于酒肆，不思其責。”最終目光釘在邢淩身上，道：“邢淩，你到底怎麼管的禦戎司？”

邢淩身旁一位副手解釋道：“陛下恕罪，邢領事今日告假，末将曾看過領事安排的守值計劃，确實是慎之又慎啊。”

“陛下，”邢淩打斷副手，叩頭道：“臣身為禦戎司領事，此次外城失火，乃是臣失職，才緻使手下松懈，臣甘願領罰。”

随侍匆匆自外門趕來，跪下道：“陛下，督軍大人求見，正候在殿門外。”

甯觀冷哼一聲，“你父親消息得的倒快！”擡眼與甯叙對上目光，即刻又阖上眼睛。

甯叙道：“邢領事雖有過失，但這麼短時間内能控制住火勢，盡擒騷亂之徒，抓回守備，也算是将功補過了。”

“王爺說的對，請陛下開恩。”副手附和道，又往地上叩了幾個響頭。

邢淩瞪了副手一眼，跪立殿中，一言不發，他根本不需要甯叙來為自己說情。

甯觀緩緩睜眼，厲聲道：“此次應之及時，雖未緻大患，可朕不能不小懲大戒。守備杖責五十，扔出城外，永世不得入京。邢淩，杖責三十。”又冷聲吩咐随侍道：“朕令既出，邢督軍也沒必要再進殿了。”

“謝陛下。”邢淩叩頭，退出天元殿，幹脆領罰。

安紀在城樓外來回踱步，不知今夜情形如何。見高大的城門中現出那個熟悉的身影，快步跑過去，問道，“怎麼樣？”

“沒有重罰，杖責三十，一段時間下不了床而已。”

安紀歎了口氣，心中劃過一絲愧疚。畢竟她總覺得，若邢淩今夜不來找她，或許也不會遭這一番罪，好在陛下未曾重罰。

她朝城門擡了擡下巴，道：“我瞧着督軍大人也進去了。”

“是，不過皇兄谕令已下。”

“看來陛下不隻是杖責小淩，是要敲打督軍府吧。”安紀小聲嘟囔着。

忽覺額間有力，是甯叙伸手輕敲了兩下。

“妄議皇兄，該打。”

安紀癟癟嘴，“随便說說而已。”

回頭看向那一道道宮門，向裡延伸着，在夜色中通往一片黑暗虛無，心下沒來由地生出一股壓抑，小聲道：“他已經受刑去了？”

“嗯。”甯叙順着她的目光，看向這夜色中的宮城，又低頭與她說：“他不會讓你去看他的。”

安紀攥緊袖角，她确實打算明天去趟督軍府，可甯叙說得沒錯，邢淩是不會讓她看到他狼狽不堪的樣子的。

良久，她收回目光，低聲說了句“走吧。”出了這樣的事，她也失了繼續賞煙花的興緻，由甯叙陪着，默默走回了安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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邢淩是被擡回督軍府的。

白色單衣腰下已滲出了血，他卻一聲不吭，以手撐地，試圖起身，拼了命也要自己走回督軍府。邢克疾隻好以父親的威勢，命令他趴在擔架上，又命人擡他回去。

督軍府門外，邢決已經在等候。見到匆匆而來的一行人，圍在中間是他的弟弟，嘴唇慘白。

“大夫已經在府中了，趕緊把二公子擡進去。”

邢決本想進房看看，卻連同父親一起，被邢淩拒之門外。隔着雕花木門，他們隻能聽見瓶瓶罐罐碰撞聲，窸窸窣窣的上藥聲，邢淩的聲音是一點都未曾聽見。

門開了，幾人急步踏進去，隻見床上的被褥上有幾道明顯的抓痕，床邊盆中的水已經染上血紅，盆邊還帶着幾條染血的巾帕。床上那人青筋暴起，眼角猩紅，不少散落的碎發黏膩在一起。

邢決為弟弟擦了額頭，起身對父親道：“那些奴才下手這麼狠毒，定是得了授意。淩弟今日已經告假，之前也早已向陛下呈奏過守值計劃，卻無辜還要遭此重罰。”

邢克疾背過手，嘴角胡須也随着呼出的怒氣顫抖，瞪了眼身旁的影衛，道：“這個守備，自己不中用還要連累淩兒，留着還有何用。”

“爹，”邢淩聲音虛弱不少，“陛下既然留他一條命，怎好再對他動手。”

“陛下，”邢決盯着那幾塊染血的巾帕，陰沉沉道：“他是懲罰小淩，還是在殺雞儆猴，做給我們督軍府看。”

“兄長，”邢淩拼出力氣呵道：“此事确為我失職之罪，毋須辯解。”

副手匆匆踏入房門，“啟禀大人，今日失職守備已受完杖刑，被扔出城外了。”

“知道了，”邢淩聲音喑啞，似乎喉間都帶着幾縷血氣。

邢決問道：“這個守備，平時是酗酒之人？”

副手搖搖頭，“末将也覺得奇怪，他平日幾乎從不飲酒。剛才趁着他還有口氣，末将留意打探了一下。不過他也不記得究竟發生何事，快換班時，忽覺頭暈，精神不振，清醒過來時，人已在酒肆了。”

邢決聞言眉頭緊蹙，一言不發。

“廢物。”邢克疾怒罵一聲，吓得副将趕緊跪地叩頭請罪。

“起來吧，”邢淩對副将道。畢竟副将跟随他多年，剛才在大殿上又為他求情，差點搭上自己。

“爹，兄長，我沒事，你們回去休息吧。”

邢克疾與邢決對視一眼，道：“好吧，淩兒你好好養傷，切勿逞強”

邢決将邢克疾送回房裡，轉身進了書房，緊閉雙門。扭動木架上的一方琉璃盞，裡牆微動，竟翻轉出一條暗道來，他沿着小道進了另一相連的石室。

“将這封信送到老地方，”邢決擱下筆，眼似豺狼，對眼前一道黑影吩咐道，“讓他告訴那人，這是警告。”

“是。”眨眼間，黑影已消失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