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股細粉鑽進喉嚨,癢癢的,有一瞬的窒息之感。安紀咳了許久,接過他遞過的水,淺飲幾口,才漸漸壓下喉間沉澀之感。
“上次是被我突然折返吓到,這次又是怎麼吓到了?”見她沒事,甯叙松了眉頭,回到石凳上,含笑看着她漲紅如秋海棠般的臉。
安紀雙手捧着茶杯,趁着喘氣的時間,腦子裡飛速轉過可能的結果,終于還是決定實話實說:“剛才邢淩來過了,讓我陪他去華光會,說是告别。”
“你答應他了?”甯叙的聲音不急不怒,如平常好奇之人多問一嘴。
安紀搖搖頭,“沒有,但是他沒等我回答,直接就走了。”
“小孩子,幼稚罷了。”
“什麼?”安紀沒料到他隻是這麼一句。
甯叙故意輕咳一聲,道:“沒什麼。那你與他去吧。”
今天怎麼這樣奇怪,這先後兩人都像是提前聞了安息香般,比平日鎮定不少。
“甯叙,你……不生氣?”
他夾了一塊新的梨香糕,放到她面前的小碟上,看她狐疑着吃下,悠然道:“你又不喜歡他。況且,他說是告别,我想應該是收拾好了心情,邢淩本性是個君子,不會逾矩。”
“那你怎麼打算?”
“我有人陪。”
“誰啊?”
甯叙撐起腦袋,歪頭看她,“與你之前一樣,一個咨客。”
安紀知道他又在逗自己,可偶爾糊塗倒也能讓面前這人開心,于是裝着微醋的樣子:“蘭松節那次,王爺身邊圍了不少躍躍欲試的姑娘,自然能找到咨客。”
他果然心情不錯,伸手拿了一塊糕點,直接湊到她嘴邊,漫不經心,手指有意無意地擦過她的嘴唇。
“别的咨客也會像我們這樣嗎?”
“那可難說。”安紀張嘴接了,學着他,在他指尖輕輕咬了一口。
甯叙将目光從她唇上上移,對上她的眼睛。這隻腹黑的小狐狸,總勾得他心神蕩漾。
-
七日後,華光盛會。
束束煙花升騰于九霄,簇擁在夜幕星辰之間,映亮了整個谧水河畔。街衢之間,熙熙攘攘,行人流連在各個攤鋪前,三四丈寬的街道,竟隻留出窄窄的一條空白。
兩位年輕公子,一前一後,穿行在這燈火不絕,人聲鼎沸的窄路上。
“我說,到底我是咨客還是你是咨客,怎麼走的比我還快?”
甯叙在一家面具小攤前停了腳,寒固才快步追上他,喘着氣,抱怨不停。
“還有自己看煙花看了兩刻的咨客?”
寒固幹笑兩聲,拿起一副鐘馗紋樣面具,用指節背面敲敲,道:“這副不錯,這鐘大人捉鬼,俨川兄,你今晚捉……咳咳咳!!”
旁邊這人用手肘往他肋骨處一捅,力道不大,可寒固畢竟是個文臣,免不了吃痛得咳兩嘴。他揉揉肋下,小聲道:“我說,你要是不放心,别讓她去不就好了。”
甯叙挑了張獬豸紋樣的面具,不緊不慢道:“我不是不放心她,我是不放心那個人。”
雖然前幾日與他嘴上說着,邢淩是君子,可不免還是擔心,若他真一時意氣沖昏了頭,難保不會傷到安紀。
寒固挑了個白澤紋面具,在自己臉上比比,讓甯叙付了銀子,與他一起往谧水露陂橋邊而去。
橋東側的青石欄杆上前立着兩個背影,一高一矮,都仰頭看對面騰空升起的簇簇煙花。
“啪——”地一聲,火樹炸開,散落漫天星雨,緩緩消失在漆黑夜幕之中。
“我知道你喜歡焰火,一直想約你出來,”邢淩的臉被星光耀得忽明忽暗,星雨消散之際,才又聽見他的聲音,“不想,是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
“知道就好。”不遠處的寒固細細碎碎在甯叙耳邊嘟囔着。
那張镂空獬豸面具下的眼睛,一直盯在幾步之外的姑娘身上。
原來她喜歡看煙花。
“小淩……”
“小紀,今晚聽我說吧。”邢淩喉結上下微動,壓下安紀的話頭。
“咻咻咻——啪!”又是幾束煙花淩空而放,耳邊盡是驚呼聲。
邢淩定定地瞧着漫天飛落的花雨,輕聲道,“對我來說,你很像它。輕易奪走我的目光,照亮暗處的我,”又苦笑着搖搖頭,“可我始終抓不到,眼睜睜看着它歸于夜空。”
安紀轉身看着他的側臉,認真道:“煙花于我們隻一瞬,我于你也一樣。小淩,你值得有能一直照亮你的人。”
邢淩的手敲在石柱上,深吸一口氣道:“我知道,我留不住你。之前去見你,與你吵了一架,我回家痛了很久,痛到我忽然清醒過來,我一直在逼你,也在逼自己。”
他松了拳頭,故作輕松地聳聳肩,“半月後,我就沒有理由再站在你身邊了。這麼多年,我已經習慣護着你,我也知道,我經常過分了些。但我放手也需要時間,你得包容我。”
安紀笑了,又是這樣不容商量的語氣,這才是邢淩。
“我沒生你氣,我知道,你沒有惡意。雖然嘴巴很硬,但這八年,真正下狠手的,也就是夏守義那個龌龊之徒。”
“他是死有餘辜,”即使今日,他都忘不了沖進千藥閣時,安紀被他怼在藥架上,拼命掙紮的樣子。他轉過身,想握住她的雙肩,咬咬牙又放下了手,“若甯叙護不好你,我必将你要回。”
寒固小聲點着火:“他小看你。”
他旁邊那人不見愠色,隻盯着安紀。暖色火光倒映在那姑娘的眸中,宛若玄珠流金。
她輕聲道:“不會的。”
邢淩哽住,旋即又似像搬走了心口一塊大石般。他覺得輕松了些,卻又空落落的,他沒辦法今晚再與她待下去,已到了他的極限。
邢淩走後,安紀又憑欄臨水吹了會河風,獨自看完了一場煙花,轉身向街上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