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恢複得還不錯。估計再過幾天就可以拆線了。”
安紀揭下他背上的紗布,用藥棉輕輕擦拭傷口周圍,敷上藥,換了新紗布。又将她新制的祛疤膏搽在他那道舊傷上,動作利落,愈發娴熟。
“謝謝。”
每日她上完藥後,他都要說這麼一句。似乎從不認為她照顧他是什麼理所當然的事情。
安紀收了藥匣,顧不上擡眼,照例回句,“不客氣。”
甯叙重新穿上衣服,系上扣子後,兩人看上去才少了幾分醫者和病人的客氣氛圍。
“方才的戲好看嗎?”甯叙問道。
“台上的一般,台下的比較精彩。”
憐漪今日在戲館的一番舉動,與她平日柔媚的樣子不盡相同。安紀思忖着,此人綿裡藏針,想來昨日恭維甯叙的話,也不是因為頭腦單純。
甯叙活動活動手臂,道:“我看她對你還挺好的。”
安紀不置可否,這樣的美人,如果日後不是她的敵人,她會很樂意的。
她走到軟椅前,懶懶地躺了進去。看了太久戲,伴着暑氣走回來,也有些疲累。剛想閉目養神片刻,門外忽然鬧鬧哄哄的,依稀還傳來幾聲尖叫,“來人啊”,“救命”。
甯叙叫來随侍,問道:“出什麼事了?”
“回王爺,聽聞王美人落水了。”
王美人……
安紀唰地一下睜開眼睛,幹脆起身叫上甯叙,循聲向那亂作一團的地方走去。
兩人到池邊時,王美人已被救了上來。半趴在地上吐着水,頭發和衣裳也濕答答地粘在身上,往地下滴着水,帶着發間的青藻也順勢流下,臉上妝也花了,暈在臉頰唇角,看上去十分滑稽。
“怎麼回事?”遠處甯觀也聞聲而來,身旁還跟着憐漪。
王美人身邊的丫頭趕忙跪下:“回陛下,美人不知怎的,看完戲後就說有些頭暈,走到池邊失足墜下去了。”
甯觀皺眉瞥了眼趴在地上的失儀之人,冷聲道:“那便擡回去休息吧。”
地上那狼狽之人忽然起身,甩了衣袖,帶着衣上的水珠飛濺,圍成一圈的衆人都嫌惡地抹了把臉。
“陛下,是她!是她要殺了臣妾!”
王美人指着憐漪,目眦欲裂,亂糟糟的頭發上還纏着幾根青荇,哪還有水面芙蓉之感,倒像是墜足的水鬼。
“姐姐說話好沒有道理,我一直都在陛下殿中,不曾踏出啊。”憐漪抓上甯觀的衣角,模樣嬌嬌,有些委屈。
“陛下,下午看戲時她便對臣妾不敬,現在是要害臣妾啊。”王美人說着上前跪下痛哭,被侍衛攔在離甯觀幾步遠的地方。
甯觀沉默不語,擡眼看了一眼旁邊的丫頭,命令道:“你說。”
“回陛下,看戲時我們娘娘确實回嘴了。但起因是王美人借戲文諷刺我們娘娘,還有……皇後娘娘。”
甯觀怒目睨了一眼地上形如瘋婦的美人,語氣冷若冰窖:“禦前失儀,不敬皇後,瘋言瘋語,陷害嫔妃。趕快滾回你宮中去。”
聞言,王美人驚懼痛哭,欲爬上前去求情,卻被嗆住了喉嚨,一口氣沒上來,暈倒在地上。
甯叙忽然手中一空,是安紀抽了手,上前去為她搭脈,又朝甯觀行禮,道:“陛下恕罪,醫師還沒到,臣女擔心娘娘在行宮出事,因此自行搭了脈。”
甯觀轉過身,松了松眉頭,道:“有大礙嗎?”
安紀搖頭,“娘娘看上去是中了暑氣,加上心悸,一時間暈了過去。”
甯觀冷哼一聲,不甚在意地上之人如何。又掃了一眼皇後,厲聲道:“漪兒新晉不久,若再出今日後宮争寵陷害之事,皇後知道該怎麼處理。”
說罷,牽上憐漪背身離去。
幾個宮人将王美人随意架上擡走了,看熱鬧的衆人也盡數散去。安紀抽出手帕,将手擦幹淨了,也由甯叙牽着回到經韶殿。
一進殿,甯叙便關上了門。
安紀回到軟椅上,長舒口氣,又躺下了。
“有什麼不妥嗎?”甯叙拿了圓凳坐在她身邊。她方才上前,想來是覺得事有蹊跷,所以才把脈一試。
安紀阖上眼睛,搖搖頭,“沒有。我本以為有,但她确實是中暑加上心悸才暈倒了。”
她隻是在戲館看到,散場時憐漪似乎與王美人湊近說了什麼,才有懷疑。可王美人落水之時,憐漪根本不在場,況且她身體也沒出現什麼異樣。或許是她草木皆兵了。
“沒想到,陛下這樣喜歡憐漪。”安紀忽然出聲。
“長淳皇後去世後,皇兄對待身邊女人的态度就變了很多。”
安紀睜了眼,趴在軟椅扶手上,瞧着甯叙,“怎麼說?”
甯叙垂下眼眸,似在回憶,“長淳皇後與皇兄是少年伉俪。一同走過戰亂、流離,又一同對抗甯權。兩人情深,子女緣分卻薄。長女甯汐幼時便走丢了,儀和的同胞兄長也沒能活下來。”
“失了孩子,所以皇後心中郁結去世?”
甯叙點頭,又輕輕搖了搖,“不止如此,之前跟随皇兄征戰時也落下不少病根。父皇定朝頤京後,沒過幾天好日子便去世了。”
他沉默無言,過了片刻才接着說道,“從那以後,皇兄對身邊女人的感情就變了許多。來得快,去得也快,不給一人留什麼念想。”
安紀咬了咬下唇,“那憐漪……也是臨時起意?”
“或許吧,”甯叙撇開眼神,聲音淡若煙霧,“不過看今日這情形,怕是幾宮都要容不下她了。”
安紀放下手,又躺了回去,軟椅前後輕搖,帶着她的身子也微微晃動。甯叙便在一旁出神看着這美人小憩圖,也不知在想些什麼。
笃笃笃,笃笃——
外面響起輕快的敲門聲,甯叙起身開門。尹悅笑着朝他福了福身,叫了聲“王爺”。見他側身讓出一條路,便小跑着進了殿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