甯儀和眼眸微動。他對這位早逝的母親實在沒有太多印象。
她在他五歲時,便撒手人寰。據說是因為年少成婚後,便跟着甯觀東奔西走,本就落下病根,又接連失了一女以及甯儀和的雙生兄弟,心氣郁結,染上重病而死。
内宮也傳出是他克死了兄弟母親的傳言。或許這也是他從小被養在行宮,直到十三歲時才接回,連名字也不得從玉,顯得低了甯儀琉、甯儀瑛一等。
不過他的母親似乎在後宮衆人間風評很好,也似乎深得父皇寵愛與懷念。
如此,母親留給他的便也夠了。
“這一隻我想送給安紀,隻是不知這簪子與儀和母親是一對,安紀會不會介意。”金簪意義珍貴,但關系到好意頭,太後也不得不多問一句。
甯叙還未回答,殿内左側忽飄來句輕蔑的嗤鼻聲,甯儀琉撐着腿,扔給甯儀和一個鄙夷的眼神。
“皇祖母多慮了。如若這樣說的話,那這大殿裡還有另一樣最不能和皇嬸見面,卻牽連不淺的東西呢。”
他說的是甯儀和,這個名存實亡的嫡長子。本就不得重視,還看上了安家庶女。
甯儀瑛趁機諷刺道:“三哥這話說的,不知是咒安紀姑娘呢,還是說祖母送的禮物不好呢?”
“你……”甯儀琉勃然而起,卻又被太後的眼神按了回去。隻能怒目瞪着甯儀瑛。
這一殿内,兄弟相争,簡直沒有一日消停。
甯儀和悠悠起身,朝甯叙做了揖,不急不緩,慢條斯理地說道:“母後逝前,将此簪留給了我。侄兒這十幾年來健康無虞,看來也是得了這簪子的庇佑。”
太後聞此言,又生了笑紋,道:“是啊,儀和現在的馬術,可以和你這麼大的時候匹敵了。”
甯叙收下了金簪,躬身道謝。
“家中集宴,一進來倒看見叙弟在行禮。莫不是跟朕一樣來遲了?”殿門外傳來甯觀的聲音,想來他應該剛議完事,聲音還殘留着一貫的威儀之态。
殿中之人行完禮後,甯叙才呈上了剛才所收的盒子,解釋道:“是收到母後的禮物了,在謝恩呢。”
甯觀垂眼看了盒中靜靜放置的金簪,眉目微動,仿佛透過金簪,看到了那人。
“這是……我與梓童大婚前母親送的。”
“聽聞長淳皇後将此簪留給儀和,可見對他的挂念。”
甯觀入殿後并未多瞧儀和,聽見甯叙這樣說,才向儀和抛去了目光。
可惜,他長得一點都不像他的母後。
撤回目光,甯觀又拍了拍甯叙的肩膀,問道:“叙弟這幾月在監戶走動如何,可還适應?”
“一家子團聚,觀兒就不要再聊政事了吧,”太後請兩人坐了,朝甯觀偏了偏身子,商量道:“眼下也到七月中了,八月是瑞荷花季,已經很多年沒賞過了。”
瑞荷是頤國特産,因花姿麗而不俗,花色豔而不妖,開于水際,有仙境瑤池之感,因此頗得王公貴戚們的喜愛。
“母後說的是。隻是八月炎熱,京郊外的百姝苑怕是不太合适。北庭山莊一貫涼爽,是個好去處。隻是位置偏遠,兒子擔心母後途上鳳體違和。”
太後略作思量,還是決定去北庭山莊,路上帶上幾位禦醫師随侍便好。山莊南側是獵場,賞花之餘,還能得狩獵之興。
“是,兒子立刻着人安排。”
甯觀瞥了眼桌上盤裡的水果,将顆顆晶瑩紅豔的櫻桃全挑了出來,又命人送給甯叙。
幼時每逢初夏時節,甯檢常與群臣遊園品果。每人數量有限,甯叙又愛吃,因此甯觀常常省下自己盤中櫻桃,盡數留給靠在他旁邊的幼弟。
如此,便成了習慣。
不過自從甯叙駐守丹洛以來,已有六年盛夏未曾看他來自己殿中,在他身邊找塊地方,就地躺下,一顆一顆将櫻桃扔進自己嘴裡的模樣了。
甯叙盯着那一小盤挑出來的紅潤果子,良久,才伸手去接,眸光動容。
“多謝皇兄。”
太後笑道:“你們兩兄弟也能趁着這次出遊,好好回憶回憶小時候如何随先帝出巡圍獵。”
說着,又望向甯叙,補充道:“對了,這次叫上安紀那孩子吧。她以後也是皇室中人,這次當作陪陪我。”
她确實是為着兒子,也确實挺喜歡安紀,難得有一個家世不錯,溫和知禮,又是甯叙喜歡的姑娘。
甯叙本還在猶豫着該如何開口,畢竟這一去最少要半月,他不想這麼多天見不到她。
甯觀笑道:“瞧叙弟這暗自偷笑的樣子,怎麼,已經勾到人家姑娘芳心了?”
甯叙拿了顆櫻桃,聽見皇兄調侃,在那顆珠圓玉潤的果子碰到嘴唇的瞬間,他竟下意識地回憶起,幾日前她在自己臉上輕啄的觸感。
哪裡是他勾到人家姑娘,分明是那姑娘将他從裡到外都勾了去。
心中似被羽毛輕撓着,嘴角的笑是怎麼都壓不下去了。
“好啊,自古兩心相悅是難得幸事,叙弟可要珍重。”甯觀見弟弟不說話,隻顧回味淺笑,心下了然,又以過來人的語氣與他說了會話。
幾人在無憂殿中坐了半個多時辰,甯觀還要召見大臣,便起身先作辭,順便叫上甯叙作陪。
到了天元殿,見殿中無人,甯叙才開口問道:“皇兄叫我前來有何吩咐?”
甯觀扶他起身,道:“還是問問方才在母後殿裡被她止住的事。可還忙得過來?”
甯叙道:“多謝皇兄費心安排,典簿一職還算清閑,無案牍勞形的瑣事。”
甯觀鳳眸微眯,道:“那就好。當時為你安排此職之時,我曾想過,日後有一事要你來幫我。”
甯叙正色道:“皇兄請說。”
甯觀盯着他了好一會,才鄭重其事地托付道:“自古以來,傾覆國家之基者,皆為身處高位卻有異心的人。如今,我朝見此兆,朕不得不未雨綢缪。”
“皇兄指的是?”
甯觀俯下身,以手撐桌,眼中閃過銳利的事寒光,一字一頓地說道:
“督、軍、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