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爺哪裡酸?”
“……”
安紀又舀了勺柑皮水,邊吹邊說道:“湯水雖酸,但能醒酒。”
甯叙垂眸看她吹氣時一起一伏的臉頰,臉頰之上,被水汽染了一層細密水珠的睫毛在輕輕顫動。
終于在她将溫熱的勺子遞到他嘴邊時,張了口,但并未喝下。
“你有心悅之人了?”
聲音低醇頹靡,帶着幾分酒氣。
安紀依舊神色未動,将勺子在他唇上碰了碰,示意他喝下。
甯叙說完便閉了嘴,再不張口喝下。
她也不做強求,将白瓷碗順手放到一旁的小幾案上,對上他的眼神。
“嗯。”
醉意氤氲的男人扯出一個苦澀的笑來,問道:“他對你好嗎?”
安紀定定地看向他眼裡,“他對我很好。”
“那為什麼這麼多年都讓你一個人?是畏着權勢,不敢來要你麼?”他聲音忽然擡高了些,藏着星星點點的怒意。
安紀眉眼微微下彎,歪頭看他,淺笑道:“我也想知道。”
甯叙見她這樣,絲毫沒有怨怼,沒有怪那人的意思,心中積的氣又多了幾分。
他抓住安紀的手,力道也比不平日輕柔,硌得她手背生疼。
“比我呢?比我對你怎麼樣?”
“王爺對我是怎樣的?”
房内忽然靜了下來。
柑皮、檀香、酒氣的味道糾纏在一起,裹在床上半坐和半躺的兩人身上。
一夜無眠,酒意上頭。他的眼裡多了不少血絲,看她的眼神裡也全是委屈和不甘。
“很喜歡……很喜歡。”
他的聲音如山寺晨鐘般,一瞬間,震得安紀心中銀鈴叮叮作響。
“甯……”
剛欲開口,她忽然落進了那個混着檀香酒氣的溫厚懷抱。甯叙濕熱的氣息灑在她微涼的後脖頸上,雙手攏緊了她,讓她再往自己胸膛裡靠了靠。
“不……不要他好不好?”
“要我,要我好不好?”
他的聲音迷迷糊糊,混了醉意,帶着沙啞的粗砺感。
安紀忽感到背後的脊骨處落了幾滴溫熱,很快又灘成點點涼意,引得她如打濕了雙翼的蝴蝶一般,振翅時微微輕顫。
“我……我要你,不要留我……一個人。”
那刺鼻的酒氣鑽進她的鼻子裡,引得心頭一酸。淚意朦胧間,安紀伸手撫上他的背,回抱住他。
沒聽到她的回應,甯叙也僵住了。良久才聽見他更加落寞的聲音。
“隻要你不走,你可以……可以繼續喜歡他。隻要不走……”
本是悲傷的氛圍,聽了這話,笑意不禁從臉上蹿出來,她抹了眼淚,在他耳邊嘟囔了句:“你真是醉得不清。”
甯叙趴在她肩上,呢喃着,“我沒醉……沒醉,我隻……隻要你。”
安紀啞然失笑,一時又是歡喜,又是酸澀,還生出幾分釋然來。
這人喝醉的時候,還真是坦誠。
她似乎想出什麼主意似的,一邊輕輕拍着他的背,一面哄着:“那王爺可不可以告訴我,你房中那隻香囊是怎麼來的?”
她的脖頸似玉般微涼,甯叙的意識已頗為模糊,不住地往她身上貼,口中呢喃道:“是……撿、撿到的,收起來的……她、她的。”
安紀也不再躲,問道:“誰的?”
“樹、樹……上的,落……日。”他說得斷斷續續,前言不搭後語,叫人茫然不知從何猜起。
安紀歎了口氣,終是放棄了“趁火打劫”。
許是坐着一夜未睡,又許是靠在她身上,絲絲涼涼的,太過舒服,甯叙的聲音越來越弱,最後迷迷糊糊地在她肩上沉沉睡去。
安紀将他放倒在床上,又從白瓷碗中沾了些水,潤一潤他已經幹燥發白的薄唇,輕輕叫了聲:“傻瓜。”
她心中比先前澄明不少,終于親耳聽見他對自己的心意了。
“很喜歡……很喜歡。”
她也一樣。
隻是她不願跟眼前這個傻子一樣,喝得昏昏沉沉了,才親口告訴對方她的心意。
她要在他清醒時,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地告訴他。
想到他最後說着可以委曲求全的話,安紀又憋不住笑,這個傻瓜,是要讓她再找個男人當外室嗎?
她摸摸他的頭發,笑道:“等明日醒了,看你怎樣後悔。”
安紀為他掖了掖被角。起身在房裡轉了轉,找來筆墨,留了一張字條給他。
“明日我再來看你,若還是醉醺醺的,以後我就不會再踏進定北王府的大門了!”
寫完後,安紀端詳良久,又在最後添了個叉腰生氣的小人和“安紀”落款。
她起身将字條折好,用鎮紙壓了放在床頭,目光在他熟睡的臉上流轉幾番,又轉身輕輕拉開了房門。
日華熠熠,透進昏暗迷離的幽室。碧空如洗,淨無纖塵,融融暖意中,須彌齋東側飄來陣陣茉莉香。
進院子時,心裡牽挂着甯叙,竟連她最熟悉的茉莉香都沒有注意到。
安紀緩步行到茉莉叢旁,微風吹着花瓣,飄飄灑灑地落到她的烏發間。
應是仙娥宴歸去,醉來掉下玉搔頭。(1)
果然是冰肌玉骨,香氣幽微。
她請人收了些茉莉花放進屋裡,又請離征找來風輪放在花旁,滿房風吹茉莉清香,驅走室内頹靡的宿醉之氣。
“他不會再喝了。”安紀對一旁的離征說道。
因着這事兒,離征本對她頗有微詞。可見她收來茉莉,又用風輪送香的心思,他心裡明白,她對主子,是花了巧心的。
“主子在院子裡坐了一夜,一夜都沒說話,”離征轉過來看她,又看看床上的甯叙,“他是真的傷心了。”
安紀也随着向那傻瓜投去目光,溫柔缱绻。
“煩你今日照顧好他。”
“……明日,我會再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