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姑娘,離儀衛在外求見。”
安紀正在院子裡,吩咐着小厮從樹根兒底下起出去歲埋的那一甕梅花雪水,忽聽得繪棋來請自己。
自從上次去定北王府後,已有近十日了,她見甯叙的次數不算多。
前次她留了甯叙一人呆愣在書房,自己兀自走了,兩人之間的關系就莫名變得奇怪微妙了許多。加上也快臨近古由醫館開張的日子了,她每天兩頭跑,也沒太顧上與甯叙說話。
“他怎麼來了?”安紀目光還留在樹根下,也沒挪步子。畢竟雪水才取了一半,她還等着取出來後烹茶,讓哥哥他們品鑒一下。
繪棋搖頭道:“奴婢不知,隻是看離儀衛似乎很急的模樣。”
聽了這話,安紀才回頭看她。隻見繪棋也伸長了脖子,一個勁兒地往樹根底下看。
她笑道:“既如此,繪棋你先幫我盯着,我去府門口看一眼就回來。”
繪棋密密地點了頭,等安紀從她身邊過去後,又好奇地朝着樹根走近了幾步。
“離征,多日未見,可是你家王爺有事?”安紀立于階上,與離征打了聲招呼。
隻是他走近時,她似乎聞到了絲絲袅袅的酒氣,問道:“儀衛喝醉了,你家王爺還讓你出來辦事?”
離征走近後,朝她跪立。安紀見此一驚,慌忙走下府前石階,問道:“這是怎麼了?”
“請安姑娘與我走一趟王府吧。”
安紀心下一沉,“是甯叙出事了?”
離征搖搖頭,回道:“沒有。隻是主子昨夜在院子裡坐了一夜,喝了一夜的酒。想是吹了夜間的涼風,現下頭疼欲裂,起身都難。”
安紀眉頭微蹙,原來那酒味是他的。他到底喝了多少,連離征身上都沾上了。
“可有煎柑皮水給他?”
“廚房的丫頭們已經煮了,但主子沒喝。”
“他突然這是怎麼了?”
安紀平素春山般的蛾眉已經擰成了空中飛絮的模樣。
離征擡頭看見她身後的門童,又将嘴邊的話咽了回去,隻請她去府裡看看。
安紀吩咐門童告知安策,去歲收的雪水已經取出來了,不過今日得勞煩他自己煎茶喝了。
說完,便随着離征上了車,往定北王府奔馳而去。
-
匆匆下了車,離征引她往府内北側須彌齋去了,那是正房,甯叙的寝室。
剛踏入室門,撲面而來的便是一股重重的酒味,浸住了房中的帏幄和宮燈,散出一股朦胧傾頹之感。
床上那人,用手臂撐起稍稍搖晃的半個身子,搭下來的發絲随意地散落在寬厚的肩背上,眯起眼睛,又往自己嘴裡灌了口酒。
離征幾乎是飛過去一般,奪下甯叙手裡的酒壺,放回到桌上。
甯叙追着他瞟過來,才看到門口那娉婷袅袅的身影。又好似賭氣般,偏了頭,不再看她。
“離征,請廚房再送一碗柑皮水來。”
安紀微微愠怒,出了什麼樣不得了的事,他把自己喝成這樣。
難不成還是趁着這十日的功夫,他把百階草隐情給破了?
她在床沿坐下,替他理了理頭發。平日裡束得一絲不苟的青絲,如今落下幾绺,散漫地蜷在胸前、肩頸和背後。
甯叙帶着醉意的溫熱鼻息噴在她的左臉頰上,有些濕,又有些癢,惹得她不禁往外偏了偏頭。
“王爺這是怎麼了?怎麼喝得這麼多。”
甯叙苦澀一笑,道:“我已經很多年沒有這樣喝了,如今不能放肆一回麼?”
安紀起身找了支團扇,坐下為他扇風,取了手帕為他擦幹額頭上細密的汗。
團扇輕搖,微風習習,玉帕留芳,香氣袅袅。
甯叙忽然睜開了眼,眸中醉了一池春水,直直地要将她溺在這水光中。
他愈靠愈近,鼻息也越來越熱,嘴裡還不住地呢喃着,“是我錯了。”
安紀也慌了神,微微後仰,站起身來。甯叙撲了空,自嘲般笑笑,又頹頹地往後靠回去。
是他錯了。
當日兩人定下姻親,他當時還放下豪言,若她有了心悅之人,他也會放手。
以為得那樣容易,說得那樣輕巧。
他微阖雙眸,時而用手拍拍自己的胸口。
安紀知道他醉得不輕,說話也前言不搭後語,便先帶了桌上那壺酒,退出須彌齋,轉身去了廚房,找離征問個明白。
丫頭們架了鍋,備好了柑皮,正準備開火煮一碗新的醒酒湯。安紀順手加了幾片生姜進去,又将離征叫到小廚房外,低聲問道:“他到底怎麼了?”
“昨日主子和王家夫婦見了面,偶然聽到王夫人說……”離征用略帶涼意的眼神瞥了她一眼,“您有心悅多年之人。”
安紀腦中絲線“啪——”得一聲斷了。
他是為了這個事兒,将自己喝成這樣?
安紀總還是不确定,甯叙僅僅為了尹悅的一句話,便吹了一夜的風?思索間,眼前又浮現出書房裡的那隻香囊來。
“離征,你可知你家王爺書房裡的那隻香囊從何而來嗎?”
離征搖搖頭:“我在丹洛被主子所救,跟着他時,主子已經有了那隻香囊,每日都帶在身上。”眼見兩人鬧着别扭,他一股腦兒把所知的全說了出來。
隻是,看見安紀越來越冷的目光,又找補道:“不過,主子重病身子好了之後,就不怎麼看了。”
安紀沉默良久,開口道:“王爺醉成這樣,當真不是為别的什麼事嗎?”
離征陪了甯叙一夜,聽到安紀這樣問,話語間也帶了絲絲不平:“安姑娘還想有什麼事?”
安紀讪讪地轉身回去取了柑皮水,心中暗道:清醒的惹不起,還是去看看房内的醉鬼吧。
她吩咐了句,“一會不用人進來侍候。”自己端了托盤,往他寝房而去。
”吱呀——”一聲,須彌齋的門開了,日光透進來,掃去些房内的陰涼頹圮的氣息。
床上那人聽了聲響,偏頭來看。
“你還沒走?”
安紀放下托盤,轉身又關上了門,“王爺這是要對我下逐客令麼?”
甯叙隻是無言,用手撐床,又坐了起來。
安紀端了柑皮水,在他身邊坐下。舀了一勺,用嘴細細地吹着,遞到他嘴邊。
甯叙張嘴喝了一口,柑皮陳酒般的口感迅速在嘴裡漫開。
“酸的很。”
“我煮得很淡了。”
“還是酸的很。”
安紀看向他眼裡。他平日好看的眉眼此刻染上一層的酸澀的薄霧,淩厲若劍氣的眼神也融化成春日溪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