頤味閣雅間中傳來一陣汩汩出茶的水流聲,安紀特意請了安策出府一叙。
“小紀,今日怎麼無事獻殷勤,竟請了哥哥來頤味閣。”安策在妹妹相邀之時,什麼都沒問,隻應承下來。等到現在廂房内隻有兩人的時候,才悠悠開口。
安紀打發了小厮,親自将各式糕點悉心擺到安策面前,對着他,也不拐彎抹角:“自然是有事與哥哥說。”
安策假意哼了一聲,道:“為着你大婚,安府這邊的事宜都由我和殿閣部商量着辦。這邊還沒閑下呢,你又給我攬事兒了。”
安紀知道婚事的籌備免不了有諸多繁瑣之事,都要長兄安策費心幫忙準備,抱歉道:“哥哥實在辛苦,不過能者多勞嘛,陛下和爹爹都對你寄着厚望呢。”
安策“哎呀呀”地搖頭,做出苦澀的模樣來,“别人家長子都是享福,偏咱們安家,長子可真難做啊。”
他又拿起一塊糕點嘗了一口,給安紀抛了個眼神,笑問道:“不過吃人嘴短,小紀有什麼事求哥哥?”
“這次可不是相求,是提前安慰哥哥。”
她湊近了些,正色道:“是關于那位過世的前太子的。”
安策拿着糕點的手忽然一顫,零零散散地抖落了不少酥點碎屑。
已經很久沒有聽到過這人的名字了。
曾經與他一起在宣德司中揮斥書生意氣,少年疏狂。可如今隻能為他擺上一壇祭酒,趁無人時邀他對酌。
他本應戍邊歸來後,成為名正言順的太子。最後卻隻剩一具枯骨,伴着追尊的谥号,以太子之儀下葬。
安紀知道自家兄長與甯叡感情甚笃。收到甯叡死訊時,安策在院子裡坐了一夜,也彈了一夜甯叡所寫的《西樓賦》。
安紀道:“朝中曾有議論,大殿下是被三殿下所害,哥哥可曾聽說過?”
安策自己也暗暗查過,這樣的消息,他自然聽過。
安紀頓了頓。雖然她與甯叙都認為,當時暗下毒手的或許另有其人,但現在看來,還僅僅是猜測而已。
甯叙雖默許她可以将隐情告知她的兄長,可這樣的事,自然還是能說得模糊些便模糊些,
“我聽說,如今城裡出現了與當年太子生病時,症狀極為相似之人。所以,我懷疑,或許當年的事,背後另有黑手。”
她故意隐去了姓名,也避開了甯叙。
安策微微愣神,蓦地,又自顧自地笑了。這個妹妹,幾乎是他養大的,她的心思,他如何看不出來。
“多謝妹妹還想着我。”他意有所指。
安紀見他這樣,自知是沒有瞞過他。可除了為着甯叙,她當時确實也是想到哥哥也曾執着過一段時間,一定要查出甯叡的死因究竟是意外還是人為。
隻是後來,他慢慢便不查了。聽他說,是甯叡與他托夢,讓他不必耽溺過去之事,總要往前走。
安紀支支吾吾道:“不是的……我……”
安策将食指放在唇前,“噓——”了一聲,含笑問道:“你想要什麼?”
“三殿下被削權的真實理由。”
當年,先皇甯檢以甯權行事放縱,藐視天威為由,削了不少親近者的官爵,又讓他在府裡思過三月。
行事放縱,藐視天威……這話說得不明不白。
“知道了。”安策微微點頭,垂下眼,又咬了一口杏仁酥,說道:“小紀,謝謝。”
安紀被他忽然的道謝弄得有些慌張,正色道:“哥哥,沒查到什麼也無妨,及時抽身,保全自己才是要緊。”
安策安慰一笑,道:“我知道。在官場這麼多年了,傻子都能學會。”
廂房外天色昏暗,烏雲沉沉,看樣子是要有場大雷雨。
安策起身推開窗,又支好了木竿。一陣細風順着溜了進來,又卷着屋内悶沉的空氣輕跑了出去。
“說到婚事,你自己有什麼主意麼?”他轉身重新坐定,又接上了最開始的話題,仿佛剛才兩人說的話也被那陣涼風偷偷卷了去。
安紀托腮想了會,問道:“合绺禮能讓悅悅來麼?”
“怕是不行,殿閣部那邊已經定好了,由太後親自來系。”
安紀暗暗吃驚,“太後這樣關心這場婚事嗎?”
安策則是一副理所當然的樣子,“王爺畢竟是太後的小兒子,又在邊關耽擱了這麼久。自然比你上心多了。”
“我哪裡不上心了?”安紀雖不服氣,但也免不了有些心虛——她确實沒怎麼花心思,隻是耐心地等着這天到來。
安策無奈扶額笑了笑。他平日玲珑心思的妹妹怎麼在這事兒上如此遲鈍。
“你連尹悅都想到了,怎麼沒想到王爺?”
安紀是真沒什麼想法,道:“殿閣部自會将他的事安排地妥妥帖帖的,我還能做什麼?”
“你可記得,我與你嫂嫂成婚時,托你辦了什麼事?”
安策與秦晔因查案結識相知。成婚正禮前,兩人讓安紀找了印泥和婚書來,又讓她看着兩人在婚書上按了手印。一如相識之初,兩人在同一份狀紙上按了手印一般。
頤國婚俗并沒有這一條,安紀當時還小,也不管正禮流程如何,隻覺得新鮮有趣。
-
“一生一次,總得留點印象才好。”
在去定北王府的路上,安紀還在回想着昨日哥哥所說的話。
可她現在也沒有什麼好主意。她和甯叙與哥哥嫂嫂不一樣,原也沒有這樣深的情分,也不曾有多年相伴才定終生的機會。
出神間,車馬已到了王府朱門前。離征正好跨出大門,便将安紀迎了進來。
安紀由他領着繞過影壁,從中堂旁的遊廊走過,穿過右側一扇小門,來到一處曲徑通幽,花木扶疏的院子。
院内西南角有亭榭翼然,亭下似乎隐約傳來铿然劍鳴之聲。
安紀用手拂開了雨後如綠蠟般的芭蕉葉,那位蕉下客氣若長虹般的身姿便躍然眼前。
還未等出聲,隻見一陣淩厲的劍氣直沖她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