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去了幾趟安府後,甯叙與安思恩及安策宮門外等候上朝時也熟絡多了。若這幾日朝中無大事,幾人也會趁此機會聊一聊安、甯兩人的婚事。
甯叙同前幾日一樣,問了安紀恢複得如何。安思恩回道,用了古醫師的藥,恢複的快些,隻是傷筋動骨一百天,最近還是多躺着。甯叙點頭稱是,又說過幾日再去安府看她。
旁邊幾位大人七嘴八舌地議論這幾日來的那件新鮮事兒。
“欽天監的消息,看來不會有錯。”
“隻是這樣一來,百姓不好過,咱們也不好過了。”
“還不知道陛下是怎麼個意思,今日早朝,欽天監怕是會再奏請聖意。”
“這十幾年平靜安逸的日子,怕是要到頭咯。”
甯叙幾人在旁邊靜靜地聽着。
這些人說的是兩日前欽天監上奏陛下大吉星象一事:五星淩空齊聚,客星落于康水以西,此月乃攻打摩國邊防重鎮康陽的絕妙時機。
隻是朝臣們對舉兵一事争論不休,今日早朝,便是要問得陛下的旨意。
天光未現,晨霧薄朦。
甯叙穿過甬道,又上了金明橋,走到禦立大道上。一路上聽着群臣嗡嗡的閑言碎語,伴着雜亂倉促的腳步聲,不禁皺起了眉頭,甩了衣袍,快步将那些人抛至身後。
京中這些年富庶繁華,早不似立朝之初那般頹圮蕭瑟。隻是這京中的某些人,沉溺富貴溫柔鄉,早已失了開國功臣名将那樣的意志與魄力。
天象之說還有可謹慎斟酌之處,且甯叙也不贊同此時對摩國出兵,但耳邊刮過一陣膽小怯懦的閑風,他也是很不痛快的。
甯觀端坐高階之上,垂下的玉旒遮住了他半張臉。若有人妄想揣度聖意,也隻能憑着坐上之人露出的薄唇。
可偏偏,最能出賣一個人心思的卻是眉眼。
欽天監重提大吉天象,一字一句擲地有聲,在這偌大的殿中蕩出一波接一波的回聲。
邢克疾在欽天監之後,出列上奏:摩國邊境重城康陽駐守軍隊異動,在康水河畔強搶頤軍所購軍馬,正好給了出兵理由。
甯儀瑛則道,如今不是起兵時機。摩國内亂已經過去近十年,摩國被掏空的底子已經恢複不少。況且蒙氏一族向來在外事上态度強硬,北部艮國虎視眈眈。如今與他硬碰硬,必得是兩敗俱傷,艮國坐收漁翁之利。
甯觀聽着主戰與主和兩派你方唱罷我登場的争辯,忽然擡手示意群臣安靜,威言回蕩在大殿之上:“夏愛卿,你怎麼看?”
被點名的夏普,時任議政司副主簿一職。聽見甯觀傳喚,急忙出列,小心行完稽首之禮才說道:“微臣也覺得現在不宜起戰事。”
甯觀問道:“噢?為何?”
“方才各位大人都已經利弊說得十分清楚,不過還有一事,臣心惶惶,不敢不言。如今京中商貿繁盛,與摩國通商關隘也不下少數,若兩國交戰,商貿生意将首當其沖,征稅一事也必将受阻,充盈國庫之舉也将舉步維艱。”
夏普一番論調未得甯觀回應,殿中卻有低聲議論之語。
夏普如此關注商賈之事,無非是他家族裡有三位兄弟都做着通貿生意,他這一番宏論,到底有多少衷心,有多少私心,隻有他自己清楚。
甯觀薄唇抿得愈發緊了,細得像一條随時便會崩斷的絲線。
邢克疾冷哼一聲,嘲諷道,“看來夏大人把生意看得比天象還要緊。不知不敬天象之人,會不會被天象所噬啊?”
“天子禦前,豈容你胡言亂語?”禦史司一向看不慣邢克疾的張狂做派。督軍話音未落,便有多位言官出言指責。
甯觀并未介意,隻道:“戰事講究天時、地利、人和。天象之說,雖不能全信,但也須得留心。起兵摩國一事,朕還需細細斟酌。”
散朝後,甯叙得首領内侍傳話,請他稍後前往天元殿,甯觀想見見他。
甯叙與相識大臣一一作别,準備去往天元殿時,甯儀和卻攔住了他的去路。
他看了看面前躬身作揖的甯儀和,關心道:“已經回來了?聽聞你近日一直在臨江幫忙處理治水一事,辛苦了。”
甯儀和謙卑回道:“皇叔言重了,水澇是影響民衆收成的大事,身為皇子,自然應鞠躬盡瘁。”
他猶豫片刻,才緩緩道出攔住甯叙的原因。
從今日朝中情形看來,甯觀雖未明說舉兵征讨摩國,但似乎贊同督軍一派的态度。
隻是縱觀現今形勢,出兵摩國,實在不是上上之舉,勞民、損兵、傷财。頤國雖修養數十年,物阜民豐,可遠遠未到橫掃他國的地步,須得再等上幾年。
一番論罷,甯叙不免對他刮目相看。如今這一輩中,當屬甯儀和有雄心、有頭腦,又能沉住氣。
他的請求,甯叙明白。不過,他既已身入監戶,未得甯觀恩準,主動置喙邊疆戰事,不是個聰明人該做的選擇。
但甯觀召他去天元殿,必是要私下聽聽他的意見。甯儀和很聰明,所以才這個時候找到了他。
他隻是淡淡地回了聲,“知道了,”便朝天元殿走去。
甯觀盤腿坐在榻上,手中撥着綠松石念珠,閉目養神。見甯叙來了也隻是招呼他坐,良久,才慢條斯理的問道:“叙弟,剛才朝堂上你一言未發,對此事沒有什麼看法嗎?”
甯叙道:“不在其位,不謀其政。臣弟不敢随意置喙。”
甯觀睜開眼,擡頭看了眼主間匾額,上書“親賢遠佞”,忽然笑道:“無妨。監事典簿不過是做給人看。這樣的大事,我還需聽聽你的看法,再行斟酌。”
甯叙猶豫片刻,道:“今日朝堂上各位大人都已将利弊分析得十分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