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悅俏皮一笑,又将白子落在同一位置,“我原也是想下在這裡的。”
安紀又與古由、寒固打了招呼,請他們随意坐。寒固瞥了眼角落裡的邢淩,高聲問道:“不知邢二公子今日是以什麼身份過來的?”
邢淩懶得擡眼看他,嗤鼻促聲道:“和你一樣。”
碰了冷臉,寒固也不在意。在王行止對面坐下,為自己斟了茶,才悠悠說道:“我是以小紀未來夫君摯友的身份來的。”
古由大抵也猜出,今日這勝春亭内的衆人是什麼關系,有心要戲弄甯叙,開口說道:“今日我們成了最後來看望的人,實在不如先來的三位上心。
甯叙沒料到他會這麼說,身子一僵,一時不知怎麼回應。
一陣微風吹來,卷着幾片紫薇花瓣慢悠悠地落在安紀裙尾上。她低眉看了眼裙上落英,又将視線上移到甯叙臉上,開口道:“該回房換藥了。”
正合他意。
知道邢淩也在,他在進亭子前讓繪棋将亭下的四輪車收了起來。是,他就是要當着邢淩的面。
他彎腰抱起安紀,她裙上的紫薇也随之簌簌落下。他也不理會邢淩“你要做什麼”的怒問,轉身接了古由遞來的藥膏,便抱着她下了亭前台階,往房裡走去。
寒固倒是幸災樂禍,搖了幾下折扇,道:“人家夫妻情趣,你也要插一嘴?”
甯叙回房将她放下後,拿出古由所給的銀色小盒,看到盒上圖案,稍稍一愣,很快又回過神來,為安紀解了纏布上藥。
今日天陰,他又穿得少,剛在亭内待了許久,手指微涼,藥竟也有些冰。碰到安紀時,她忍不住瑟縮回了腳。
安紀從他手裡拿了藥膏,翻來覆去地看了看,又湊近聞了聞盒内靛青色的膏體,問道:“這是什麼藥膏,冰冰涼涼的?”
甯叙又瞄了一眼盒上類似既有點像蛛網,又有點像枯草的圖案,搖了搖頭,道:“古醫師的獨門醫方,塗上舒服嗎?”
“嗯……有種給腫包退熱的感覺。”
甯叙用一隻手握起她的腳腕,仔細端詳了片刻,道:“比前幾日好多了。”旋即又放下,擡眼掠過她的臉,問道:“他今日怎麼來了?”
安紀抹了一團藥膏,在自己左手背上鋪開。一面聞着,一面回着話:“好不容易被放出來了。總要找我鬧鬧,讨個說法呗。不巧,悅悅他們已經在了。”
“他要是真不服,應該來找我或者皇兄鬧,你能給出什麼說法?他不懂事,他父兄倒挺有心思。”
安紀笑道:“你這話,倒像是長輩教育毛頭小子似的。”
甯叙也笑道:“要是這樣,我現在就把他拎出去,眼不見為淨了。”
藥上好了,甯叙把安紀重新抱回勝春亭時,已經不見邢淩蹤影,說是督軍大人差人又将他帶了回去。
安紀一門心思想問古由,他的藥膏用得都是什麼草藥,被他神秘兮兮地打了太極。
幾人說說笑笑,一直到繪棋來通傳,午膳已經擺好了。甯叙這次隻将她抱到四輪椅上,推她去了食廳。畢竟長輩都在,不比兩人私下。
一桌玲珑珍馐間,古由卻先注意到幾盤精緻的糕點,問一旁的侍女,這些都是什麼做的。
侍女一一介紹道:“八仙長壽糕,蓮子酸棗糕,豆玫酥……都是我們姑娘的配方。”
尹悅先聲制人,埋怨道:“小紀,你又在試新的方子了!要累死我呀!”
安紀被扶着坐下,笑道:“不多。除了雲洛,你這段時間不又招了些人嘛。”
古由嘗了塊長壽糕,頗為贊賞,“北耆、茯苓的甜韻,山藥、蓮米、扁豆的綿密,配上糯米的醇厚,味道不錯。”
安紀是第一次聽他誇獎自己,也是第一次聽他在自己面前談及醫藥之事。
甯叙也是今日才知,她除了醉心醫藥,還精于膳食。他也拿了一塊放進嘴裡,着實不錯。
安夫人呵呵笑道:“小女平素就醫藥和烹膳兩個愛好,雖不登大雅之堂,但是是真心喜歡的。”
雖未明說,甯叙卻立即懂了安夫人的暗示,恭敬道:“有終身所愛之業,是人生幸事。小婿自當支持。”
安家人是第一次與甯叙一同用膳。既是家宴,甯叙又向來對相識之人謙和,一頓飯下來少了許多拘束,多了其樂融融的意味。
王尹夫婦、寒固三人先行告辭。安思恩将古由和甯叙多留了一陣,一起吃了杯飯後茶。
安思恩打量了古由一陣,問道:“不知醫師十六年前,可曾去過摩國邊境的天岚山?”
十六年前……太久了。
古由想了許久,才想起來,自己确實在那年冬天去過摩國邊城。山名已經不記得了,但是他記得在山裡救了個命大的小姑娘。
當時,她被人灌了慢性毒,看上去應是從某個山溝溝裡逃出來的。若不是她強撐着爬到自己腳邊,又忍痛一聲不吭,定會被搜山的人帶走。
“可曾救過一個五歲的小姑娘?”安思恩見古由點了頭,略帶驚喜地追問道。
古由盯着安紀看了一會,問道:“是你?”
安紀當時年紀太小,身體又虛弱,不曾深深記得古由的長相。聽父親今日問起來,她才知道,原來幼時救過她的人是面前這位醫師。是那位她醒來已經離去,卻讓自己也立志走上求醫問藥之路的老師。
古由仰頭大笑了幾聲,對安紀道:“真是有緣,你這樣的志向也是難得。”他又轉頭對甯叙悄悄說道:“你們倆也是有緣,半死不活時都被我救了。”
甯叙從來不知道,原來安紀也曾有過剝膚之痛,她從未與自己說過。
難怪,她内裡性子這樣倔強。
趁着古由與安思恩說話時,他走到安紀面前蹲下身,揉了揉她的手,溫柔問道:“留下病症了嗎?”
安紀知道他聽了心裡難受,輕松笑道:“沒有,一道疤都沒留下。有時候,都容易忘了。”
他腦子裡突然冒出一個想法:等成親之後,他定要好好檢查一下她身上的傷。
安紀被他盯得有些摸不着頭腦,又說了聲:“真的,你信我。”
重遇故人,幾人坐飲耽擱了些時間。古由與安思恩聊完,便與甯叙一道回了王府。
回去路上,古由忽然對甯叙道:“我要在頤京待幾年,預備開個醫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