蔣峪本就不爽。在北疆受了王義敞好一頓奚落,不僅無功而返,面子丢盡在康州,還遭到祁西招募軍的背叛,險些中了暗害。
這話直愣愣杵在亭廊上,硬邦邦的,火藥味兒漸濃,衆人又不敢吭聲了。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蕭憬抿了抿唇,皺起一張臉,這回是真急了。
方才王黨與陳谕修争論功過,明裡暗裡排擠先生,意在指摘其德不配位,蕭憬忍了。他與陳谕修心有靈犀,本就有意于外人前表露不和,以此混淆視聽,使王黨露出破綻。
可此刻,王義敬又處處挖苦蔣峪,哪裡是當真想中傷蔣廷山,簡直是當衆打他蕭憬的臉,打陳谕修的臉。
蕭憬有點咽不下這口氣,攥緊了拳頭,提了好幾口氣,想出言為蔣峪撐腰。
正要開口時,面前伸來一截兒紫袍袖口,擡眼一瞧,孟韫握着酒壺,正往他杯中斟酒,另一隻手悄悄按住了他的胳膊,輕輕擺了擺。
孟韫前些時候從鎮撫司出來,調養多日,所受的傷已然痊愈了,便又回到蕭憬身邊伺候。
李勝魂歸西天,徹底倒台,這掌印之位便輪到了孟韫頭上。
這明顯含着制止意味的動作中,蕭憬立時會意,悶聲不理會。
王義敬是個老謀深算的,又曆經起伏波濤,自然不會将蔣峪一時受刺激的氣話聽進心裡,反唇相譏道:“蔣總兵也算是從康州摸爬滾打過來的,戍邊将士全是當年武義侯的親軍,又有你親自招募的祁西精銳軍,如今卻說旁人害你?真是可笑至極。”
蔣峪眉心跳了跳,可觑着陳谕修的眼色,又瞥了一眼蕭憬,忍着怒火不肯吭聲。
隻是胸口劇烈起伏,顯然是氣極了。
正扭着臉愣神兒的功夫,沈濯的手捏住他的手,輕輕一握。
“王閣老這話,說得實在是愧對陛下。”
沈濯嘴角噙着陰鸷的笑意,目光如刀刃,鋒利尖銳。他頓了頓,回駁道:“邊軍是大堇的邊軍,祁西精銳軍也是大堇的軍隊,自然沒一個人不是聽命于陛下。”
“怎麼,王閣老言下之意,這些将士們在王總兵手下,便可以視作親軍嗎?”
王義敞聽不下去了。沈濯上下嘴唇一碰,直接給他扣了一頂大帽子。這大庭廣衆之下,保不齊就會有人當了真,記在心裡。
他趕緊開口辯解:“沈總督誤會了,王閣老不是這個意思。”
沈濯逮住話柄便不依不饒,口齒尖利地繼續捅刀:“王閣老是次輔,門生衆多,以為拿邊軍要挾,便能脅迫陛下嗎?”
說罷不給人留喘息之機,責難道:“王閣老縱容親信把持康州,究竟意欲何為?”
這一句直中要害,正插在王義敬心口上,令其下意識一瞟座首的蕭憬,卻不想,蕭憬也在直勾勾盯着他。
兩相對視,危機四伏。
隻這一眼,王義敬便暗中察覺,今日不簡單。蕭憬沒來得及藏起來的神情,分明是陰恻恻的殺意。
沈濯一頓狂罵,将王義敞說得腦袋直快低到桌面上去,不敢擡頭直視天子。
可好在,此刻也沒人看見他。
眼見沈濯還要出口诘問,陳谕修中指關節重重敲在桌案上,噔一聲,冷聲喝止:“沈潤先。”
這回,沈濯才徹底噤聲,倚靠在椅背上,懶散着身子滿不在乎。
王義敬打量着沈濯傲慢的神态,打心底感歎:這種不懂變通的封疆大吏,來日陳谕修倒台後,也夠蕭憬喝一壺的。
沈濯是進士出身,少年得意,極其會看眼色,早年隐忍太多,近些年因是潛邸近臣,得了皇家照顧便恃寵而驕,人狠嘴毒,處處不給人留餘地。再加之蔣峪擁兵自重,在軍中威望不低,二人合力起來,才是最大的隐患。
“當年蔣構獨守北疆數十餘年,南北衛所軍全調配一番,幾乎舉國兵力皆為其效忠。”
“那時的威勢,與如今北疆境況相比,孰輕孰重?”
王義敬不緊不慢道。
蔣峪這邊才好聲好氣安撫住了沈濯,讓他别再為自己出頭,索性忍下這口氣。可又聽着這話,他面色愈加冰冷。
屢次提起蔣構,正戳到他的痛處。
衆人心中一沉。
“蔣構叛國疑案,如今還懸而未決,蔣總兵還是收斂些吧。”王義敬将方才所受的唇槍舌劍,又疊着勁兒還回去。
這話一出,蕭憬瞪大了眼睛。
完了。
與此同時,忽而亭廊中爆發出一聲清脆的巨響,餘光中見到蔣峪憤然起身,揮臂将碗碟杯盞全掃到了地上,噼裡啪啦摔成碎片。
衆人嘩然。
蕭憬急了,再也不顧孟韫阻撓,開口怒喝:“蔣廷山!”想讓他冷靜下來。
可蔣峪氣紅了眼,什麼也顧不得,甩開膀子就提起拳頭,朝着王義敬沖上去。
半路被齊柏攔下來。
兩人貼面相逼,挨得極近。齊柏冷眼相對,氣氛緊張間,竟然不着痕迹地朝他擠了下眼睛。
在這個眨眼間功夫,戰争一觸即發。
蔣峪會意,莫名笑了一聲,毫不客氣地揮拳,狠狠砸去。齊柏接住這拳,輕巧旋身,二人瞬間纏鬥起來,吓得一群文臣驚歎連連。
這下都察院又有話說了。
孫貫再站出來請命,言辭激烈,跪求蕭憬治蔣峪禍亂大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