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谕修險些讓這雙無辜的眸子給蒙騙了。
太出息了,大堇帝王蕭君珩半生裝傻做戲,算計了天,算計了地,至于今日竟然算到了他陳谕修頭上。
想到這兒,陳谕修攥着藤杖的手不自覺又緊了緊,那長久吊在心頭的一口氣,倏地松了。
他終于肯放任自己的目光,直直落在蕭憬臉上,脖頸上,兩手揉着的屁股上。
陳谕修若有所思微微笑着,長眸低垂,眼珠撥動的微小瞬間,将蕭憬渾身上下全收入眼底,甚至想要揉碎了,一點一點描畫在心口。
蕭憬,蕭君珩,隻穿着一身堪堪透出肌膚輪廓的暗黃色中衣,身材談不上高大,卻足以撐起寬大肥闊的龍袍,威儀狠厲之氣具足,而脫去時,又不顯得幹瘦,後臀接連着大腿的肌肉裹在滑溜溜的衣料中,惹人不自覺便能遐想出,按揉其上的手感。
他那雙總是亮晶晶的圓眼,很是善于流露出示弱的意味,以至于使人忘記了,這是一對潛于深水窺探朝野的帝王的眼睛。
似是感受到了陳谕修目光的灼熱,蕭憬不自在地支吾了兩聲,仍嘴硬:“我沒有。”
他怎能承認,其實自己早已看透了陳谕修眼底的柔軟。
先生長了一張冷淡的面孔,不笑時便十分駭人的長眸,因一貫警惕而緊繃的眼角眉梢,常常在與人對視時,給對方一種極強的壓迫感。
心軟和不舍,從沒在先生臉上直白地表露,而隻能在流于淺表的細小波瀾上,發覺那眼底深藏的駭浪驚濤。
世人都曉陳谕修冷面無情,笑裡藏刀,卻無人得知那顆一貫自持緊捂的心髒,是多麼劇烈地跳動。
蕭憬讀不懂朝局,讀不懂人心,卻總是偶爾深深讀懂陳谕修,深深明白他并非冷淡無情,而是将所有心緒僞裝在了不動聲色的外表下。
這正是蕭憬的聰慧之處。
以身入局,釣出來的,并非奸宦,而是必定不會舍他于不顧的陳谕修。
“真是欠打。”陳谕修哼了一聲,永遠不會承認,心中對蕭憬那低劣的利用和算計,莫名生出些驕傲。
他伸手用藤杖敲了敲蕭憬的腦袋,不輕不重的,打趣意味很強,“陛下主意太大了。”
這還是今夜陳谕修頭一回稱呼蕭憬為陛下。
蕭憬暗自得意,不滿地摸了摸發痛的腦袋,隻狡黠笑着回了一句:“都是跟先生學的。”
他當然知道自己沒什麼大本事,但是好在陳谕修本事大,有權力又有手腕,還向來縱容自己,又不舍得見自己受半點委屈。
他不需要有本事,隻需要抓住陳谕修就行了。
陳谕修忍不住發笑,又在眨眼間收斂了笑意,嚴肅沉聲命令:“跪起來。”
這小子慣會蹬鼻子上臉,倘若流露出一絲一毫放縱的意思,蕭憬便能鼻子極其靈敏地順杆兒爬,從而将陳谕修撐起的威嚴輕巧打破。
這麼多年,陳谕修總是闆着臉,不是真嚴肅,實在是太怕蕭憬沒有忌憚了。
好在,蕭憬還是打心底怕他的。
于是一咕噜從地上爬起來,規規矩矩跪在陳谕修腿邊,腦袋低垂很是懊惱,可嘴角已經微微揚起,按不回去了。
這倒是好辦。
陳谕修手腕靈巧一轉,藤杖又長了眼似的抽在蕭憬身後,疼得他又跪不住了,擰着身子躲。
“為什麼還打我?”蕭憬撇着嘴,淚眼婆娑,身後火辣辣得疼,割肉似的。
陳谕修不說話,隻是淡淡睨着他。
蕭憬厚着臉皮賴了一會兒,認命地重新跪好,剛穩住身子,又一記落在身上,又沉又快,疼得他嗓子嗚嗚兩聲,終于哭出了聲。
他吸着鼻子,對此熟悉又強硬的教導方式谙熟于心,于是眼淚都沒來得及擦,趕緊手撐着地爬起來,再次跪好。
藤杖抽在隔着中衣的身上,聲音有點沉悶。
蕭憬掐着大腿,逼自己不要躲,生生忍了四五下藤杖,屁股上着火了似的,疼得他一個勁兒哆嗦。
可即便再疼,他也沒躲,抽泣抖着肩膀,咬牙硬挺着。
陳谕修看他老實地跪着,氣消了大半,歎了口氣,将藤杖随手扔在地上。
當啷一聲,卻驚動了蕭憬脆弱的心弦。
他崩潰在即,嗷嗷哭起來,一手捂屁股,一手捉住陳谕修的胳膊,緊緊抓在手裡,還惱得不行,氣極了,口不擇言嗔怪道:“我是皇帝,你怎麼能這麼打我!”
陳谕修沒抽回胳膊,而是任由蕭憬緊攥着,看那樣子,似乎是怕他再次施暴。
不說這個還好,他又記起了方才龍榻之上的驚險。
沒好氣道:“陛下是皇帝,才更該重罰。為了鬥一個宦官,連安危也不顧了?”
他是當真氣惱蕭憬如此好賭,任性妄為,倘若他沒來得及趕回來,豈不是真要遭了?
陳谕修心疼學生,不會放過膽敢傷害蕭憬的每一個人,可頭一個要教訓的,又正是蕭憬。
蕭憬自知理虧,又怕他再打,自己兩手攥住陳谕修兩手,握在胸前,側臉将眼淚擦在肩頭。
他疼得委屈,又被冷落得委屈,索性就着眼淚發作出來:“你白天還不認我,為什麼現在又來管我?”
陳谕修無奈地讓他握着手,瞧那張漂亮的臉哭得上氣不接下氣,忍着沒挪開目光,強詞奪理:“是陛下不認臣,臣可沒不認陛下。”
他居高臨下,睥睨着蕭憬,“陛下一輩子不認臣,也無妨,臣一輩子是陛下的先生。臣打也打了,罵也罵了,倘若陛下以為自己能獨當大任,無需臣在朝彈壓,那便治臣死罪,臣絕無二話。”
蕭憬聽呆了,眼淚瑩瑩挂在臉頰上,無聲地往下淌。
陳谕修威脅他!
他哪有震懾滿朝的本事,鬥一個李勝,尚且差點把自己都搭進去了,若是再去對付那些頑固不化的老臣,油嘴滑舌的奸臣,見風使舵的牆頭草,這大堇還不亂成一鍋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