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憬克制着呼吸,連聲音都放輕了,“我不累,先生呢?”他又想擡手抽自己兩嘴巴,為什麼非得在這種時候,搞這種折磨人的動靜!
陳谕修還是沒什麼神采,一擡眸,“那就叫上齊柏,臣與陛下去一趟鎮撫司。”
蕭憬驚奇:“去鎮撫司做什麼?”
陳谕修走回他身邊,笑了笑,“韓易之心裡有鬼,若是等王義敬回來,便來不及了。”說罷也不等蕭憬,悶頭往外走。
不知怎麼,他此刻看不得蕭憬的眼眸,一看便心亂。
蕭憬見先生走得飛快,提上步子追了上去,在陳谕修踏出内閣門檻的那一步,喊了一聲:“先生!”
陳谕修止步,回首凝望蕭憬。
蕭憬問:“先生為何不生氣呢?”
陳谕修皺了皺眉,無聲詢問是何事。
蕭憬答:“他們背後這般議論,先生不生氣嗎?”
他聽了兩位閣員指責自己,尚且着急動怒,恨不能上前質問,為自己辯解争論。可他們到底是不敢罵皇帝的,卻對陳谕修這個肩負國事、将公文書信堆積如山的内閣大學士苛責唾罵,若是換了蕭憬,早不知道氣成什麼樣子了。
他眨着眼睛,深深看向陳谕修的眸子,渴求着回答。
隻見陳谕修站在月色下,隔着内閣簡樸的門框,淡淡一笑,“得失毀譽,盡付史書評說。”
春風拂過陳谕修額前碎發,在蕭憬心中播撒下一片漣漪。
……
與刑部大牢相較起來,鎮撫司的诏獄更為陰暗潮濕,駭人且無一絲亮光。蕭憬甫一踏入,便嗅出一股刺鼻的黴味兒,屏着氣息随齊柏走着,一路邊走邊瞧。
凡是進了鎮撫司的诏獄,堪比堕入人間煉獄,将五花八門的痛苦滋味全嘗受一遍,挺不過去便罷,若是挺過來,往後也是痛不欲生,精神潰散,惶惶度日。
隻是承啟年間的鎮撫司,較之崇治年間,還是差了許多,少了許多折磨人的酷刑,口耳相傳中也不再如此駭人聽聞。
韓易之與蕭悅關在地下二層的牢房中,因是急案要案,因而要特殊對待一些。
到了地方,蕭憬與陳谕修先是對視一眼,而後分别進了蕭悅和韓易之的牢房。齊柏随着蕭憬進了蕭悅那間,又鑽進來兩個黑面錦衣衛,一人提着一根刑杖,瞧起來威嚴肅穆,令人心中寒噤噤的。而陳谕修獨自進了韓易之的那間,冷面對坐,無隻言片語。
蕭悅本在矮床上趴着,冷不丁見到這麼多人湧入,吓得渾身瑟縮,瞬間伸出手捂住屁股,扯着嗓子嚎:“你們打我也沒用啊,我真的不知道!”
他沒瞧見蕭憬頭一個進來,還昂着腦袋嚷嚷。
蕭憬見他待了一夜吓成這樣,起初還有些心疼,掂量着這次少打幾闆子,大不了還是從韓易之那頭下功夫。
誰知,這片柔軟的血親同根之情,還未從心頭泛開,又聽見蕭悅罵道:“蕭憬,我是你親弟弟啊!你當了皇帝,不認自家人了,急着骨肉相煎呢?!”
一大串不堪入耳的唾罵聲傳來,将齊柏和兩個錦衣衛吓得白了臉,愣在原地不知要不要上去捂住蕭悅的嘴。
蕭憬嘴角一抽,半分憐惜也沒有了,目光愈來愈陰冷,直待蕭悅罵完,氣短換氣時,才忍不住長笑起來。
他笑得太急,尖銳刺耳,嗓子像是含了把刀,又一口氣幽長綿延,竟如厲鬼降世,來追魂奪命來的。可屋中衆人隻顧戰栗恐懼,卻誰也沒發現,蕭憬的眼角有些濕了。
這回蕭悅才驚懼轉頭,見到了蕭憬坐在角落長凳上,又一腳高高踩在凳子上的桀骜身姿。
他自暴自棄地拉長了嗓音,毫不掩飾自己的絕望和恐懼。
“啊——”
蕭憬獰笑着望他,“齊王沒說錯,朕就是來骨肉相煎的。”此話一頓,隻見他擡手示意,又言道:“目無君主,背棄長兄,不必留情,給我狠狠打!”
兩個黑面錦衣衛點頭喊是,擱下刑杖将蕭悅綁在刑凳上,又提溜起刑杖站在兩側,擡頭去看齊柏的臉色。
齊柏心中歎了口氣,閉着眼睛一點頭。
噼裡啪啦的闆子聲砸了下來,伴随着蕭悅凄厲尖銳的慘叫,在地下幽暗的空間中回響。
“啊!”
“蕭憬!”
“你這是要殺了我!”
而在另一側……
陳谕修聽着比想象中更沉重的着肉聲,挑了挑眉,默默為齊王祈禱。
韓易之皺緊了一張臉,面色疲憊。他拿雙手揉了揉臉,默歎。
師門不幸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