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人君子,大逆不道。
這兩詞先後從陳谕修口中說出時,蕭憬的心裡重重砸了一下,又一下,仿佛每一次都在提醒他的酒後亂性。
他忍不住伸出手抵住陳谕修湊得太近的胸膛,渾身像炸了毛一樣,敏感得要命。
不知如何回應這話,蕭憬腦子錯亂,問了句:“先生酒醒了嗎?”
說完這話,簡直想抽自己一巴掌,然後再推開陳谕修跑出這狹窄逼仄的角落。
正懊惱着,果然聽陳谕修鼻息間輕輕一笑,擡眼便見到一雙揶揄的眸子。陳谕修往後退了兩步,含笑道:“看來陛下還沒醒酒。”
蕭憬的臉又熱了兩分,咬着嘴唇,連頭也擡不起來了。他往前湊了一步,想從陳谕修身邊的空隙中鑽過去,卻見其并沒有讓路的意思。
他擡頭一瞧,陳谕修面色凝重,目光往一處瞥去,似乎在聽什麼動靜。
下一刻,又進來了幾人,在外間說話。
蕭憬認命地垂下腦袋,悄無聲息又縮回了方才的角落裡。陳谕修也再貼上來,隻是這回眼眸并不含笑,甚至還流露着嚴肅的意味。
“王閣老不在京中就是不行,你看這朝堂讓他陳谕修攪得一團亂。”
蕭憬沒聽出是哪個閣員,似乎是今年新提進内閣的。他憤恨地擰起眉,看向陳谕修,卻見他似乎毫不在意,還勾起了唇。
直呼大名是極其蔑視的行為,蕭憬一聽就來了氣,皺着鼻子像是要咬人。
胸膛中怒火正盛,可陳谕修隻是凝視着他的眸子,輕輕搖了搖頭,将手掌附在蕭憬毛茸茸的腦袋上,拇指緩緩撫摸着。
這顯而易見的安撫,讓蕭憬再無法生氣,而是用力抵抗起心中悸動。
另一人聽了這話,大驚失色,不知沉默做了什麼動作,竟然往裡間走了幾分。
聲音陡然放大:“你過來說,這麼大嗓門,不怕陳閣老聽見了?”
那人也挪進來幾分,步子急促,語氣追問:“他陳谕修算哪門子閣老?三十二歲,年紀輕輕,配得上這聲閣老嗎?”
二人到裡間說悄悄話,卻更震耳清晰了。陳谕修一愣,唇角銜着苦澀的笑,無奈地又搖了搖頭。他也不曾想,躲在這兒逗逗蕭憬的功夫,竟先後聽到門生偷懶與同僚議論。
禮部楊尚書忙勸,“行了,連陛下都默認了叫閣老,你又說起這個做什麼?”
這不提陛下不要緊,蕭憬立時豎起了耳朵,不想又聽了好一番數落。
張尚書道:“你别拿陛下吓唬我,這才坐朝一年多,如今說不上朝就不上朝了。陳谕修也縱着他,對外施威袒護,對内又搬出帝師的威勢來脅迫陛下。如此君臣不正,我看過不了幾年,又要重蹈光宗皇帝的覆轍。”
光宗皇帝便是蕭憬的那位糊塗老爹,懦弱畏縮,被朝臣挾持上位,卻十幾年來未管過朝政,更是多年不視朝,自己倒是清閑,權柄落到了奸臣手中。
當年響亮的“點頭皇帝”名号,在朝堂上乃至市井間都遭人飯桌上談笑,屬實不是什麼光彩的事情。
将蕭憬比作光宗,這一下徹底激怒了蕭憬,任頭頂的手掌再溫柔,也壓制不住一肚子憋屈的怒火了。他差點一頭沖出去,眼前猛地一黑,撞進了一個結結實實的懷抱裡。
陳谕修将他緊緊按在懷裡,還順帶捂上了嘴。
掙紮兩下,一絲響動也發不出,蕭憬又洩氣了。
“聽話,别動。”陳谕修的氣息很輕,吹在蕭憬的耳廓上,癢癢的。
楊尚書起初沉默不語,再開口便壓低了聲音,“前些日子,陳偃卿在西苑中訓斥陛下,你可聽說了?”
張尚書聞言呵呵一笑,“遍京城哪還有沒聽說的?大堇朝豈有第二人,敢打天子的臉哪?”
蕭憬在屏風後聽着,臉上不自覺麻了一下,心中怪怪的。他此刻安安靜靜靠在陳谕修懷裡,便想起前幾日在禦花園裡讨打的情狀,當時不覺,現下卻臉上臊得慌,恨不得找個地縫鑽進去。
可耳邊陳谕修的心跳有條不紊,不輕不重,似乎全然事不關己似的。
楊尚書不似同僚那般悲憤,對陳谕修還是懷了幾分敬畏的,雖不敢苟同,卻也不在背後戳人脊梁骨。他擁着張尚書的背往外走,聲音也越來越小。
“陛下和閣老之間,咱們還是少操心吧。隻是兵部的變故棘手,還得向王閣老去信才是。”
蕭憬一驚,揚頭去看陳谕修,卻隻看到了他的下巴。
“事不宜遲,你我現在就修書。”張尚書坐下想要提筆,楊尚書就去攔他,“這不行,咱們去問過孫禦史,讓他領銜才是。”
張尚書經他一勸,心裡思忖一番覺得有理,二人便一道出了内閣,往孫禦史家中去了。
這下終于是沒了人,陳谕修松開了手,走出了屏風之後,身邊讓出一條空隙,示意蕭憬走出來。可當蕭憬磨磨蹭蹭出來時,卻是一瘸一拐的。
陳谕修正一皺眉,卻在灑下的月光下,瞧見蕭憬的面色潮紅,微微弓着小腹,似乎在竭力忍耐。看那一臉要哭不哭,要羞不羞的神采,陳谕修立時如夢初醒,心中微微鼓動。
蕭憬也是到了婚配的年紀了……
隻是竟然在自己懷裡……陳谕修哭笑不得,有些想掩面,又一陣莫名的雀躍。此刻若是戳破蕭憬,想必會很傷自尊吧……
于是陳閣老咳嗽了兩聲,率先走到了前頭,刻意不回頭瞧他。
“陛下可累了?”他去自己的桌案前收拾文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