考完後照例召開學生動員大會，白老師讓葉蘭绡當學生代表上台發言，葉蘭绡推辭了，并不是她清高，不喜抛頭露面的場合，而是她覺得自己無話可說。

白老師隻好把眼光投向梁峪甯，以前這種場合都是梁峪甯的主場，但這次，梁峪甯也拒絕了。

白老師都納了悶了，現在的學生怎麼都一副老神在在、八風不動的樣子，當學生代表發言是多麼光榮的事，怎麼到他的學生這裡卻避之如蛇蠍呢。

白老師最後沒辦法，把兩人叫到辦公室，苦口婆心地做着功課，說：“你們兩人中間必須有一個去。”

梁峪甯看了看葉蘭绡，她低垂着頭，頭發用電話發圈簡單綁成一束馬尾，露出皎潔如滿月的臉龐。額角上有胎毛一樣的碎發，讓她看上去稚嫩又楚楚動人。梁峪甯眼眸黑沉沉的，不知在想什麼。

葉蘭绡沒有看梁峪甯，她不想再跟他因為任何事拉拉扯扯，但想到學生演講，她确實無話可說。

她從小受到太太的指教，如果要動筆，必須言之有物，發自肺腑，這就是為何她每次寫作文都能拿不低的分數；但那種公開場合，過多暴露自己的内心無異于找死。

她不是梁峪甯，講不來那些場面話。她不想背叛自己，卻也不願意相信别人。

這一切，白老師和梁峪甯或許是不會懂的。

白老師隻好問：“葉蘭绡，你為什麼不願去發言？”

“老師，我我……我會怯場，一面對那麼多人就會腿抖。”葉蘭绡隻好說。

梁峪甯“吃”得一聲笑了，小學究又開始裝蒜了，上次她還裝自己沒讀過課外書，連喜寶都不知道呢，結果作文旁征博引，連讀書海量的他都為之側目。

“怯場好啊，怯場更要多訓練，練練膽子就大了！”白老師豪邁地說。

“老師，我怯場很嚴重，一看見那麼多人，就會暈倒。”葉蘭绡加碼道。

“這麼嚴重的？”白老師詫異了，隻好又把眼光投向梁峪甯，“那看來隻有你能擔此重任了。”

梁峪甯低下頭，湊近葉蘭绡一些，說：“葉同學這種症狀我以前也有過，後來經過心理醫生的治療就全都好了，久病成醫，現在我也掌握了這些心理療法，可以跟葉同學切磋交流。”

葉蘭绡弄不明白梁峪甯為何要拉扯上她，她猜測他拒絕發言的原因是因為他這次考了第二名，成了第一名的備選項，他這麼驕傲的人，不屑于成為誰的備選項。

白老師有些猶豫，但看現在梁峪甯恢複得這麼好，葉蘭绡應該也能克服的。

他拍了拍梁峪甯的肩膀，“好，梁峪甯你幫助葉蘭绡同學克服心理障礙，争取為全校同學帶個好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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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學後，梁峪甯坐在葉蘭绡座位前，看她耷拉着腦袋，忍不住敲了敲她的頭，問她：“你的發言稿寫完了嗎？寫完了我們就開始訓練。”

葉蘭绡正在手機上瘋狂搜索着“學生代表演講稿模闆”，搜了好幾篇，舉起手機對梁峪甯說：“就這篇吧。”

梁峪甯想不到她會這麼敷衍：“這種片兒湯話你拿來當今輔的發言稿？”

葉蘭绡說：“今輔的發言稿也有評分機制嗎？我以為象征意義大于實際意義。”

梁峪甯挑了挑眉：“你不是挺能寫的嗎？”

葉蘭绡說：“那隻是偶爾的靈光一閃，我的靈光在語文考試後熄滅了。”

梁峪甯回到座位，翻了翻他以前的發言稿，說：“這是以前寫的，還沒有用過的。”

葉蘭绡接過發言稿，果然是梁峪甯的風格，用詞優美簡潔，内容整體上冠冕堂皇中帶着三分真意，末尾用曹植的“以塵霧之微，補益山海；以熒燭末光，增輝日月”來升華主題，辭藻華麗但空洞，有氣勢但無物，确實很适合一個學生代表發言的尺度。

她疑惑地看着梁峪甯，她一直知道梁峪甯是以溫柔體貼著稱的，但這也好過頭了吧。

梁峪甯說：“怎麼？寫得不好？”

葉蘭绡覺得自己再質問，就顯得小家子氣了，隻好回答說：“很好”。

解決了最主要的稿件問題，葉蘭绡覺得這次發言算是穩了，于是轉身便準備回家。

“你不是怯場到要暈倒嗎？不練習練習？”梁峪甯說。

葉蘭绡清亮的眸子掃視了梁峪甯一眼，梁峪甯覺得自己的心尖被撓了一下。

他正色道：“不然老白以為我敷衍他，沒帶好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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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蘭绡隻得和梁峪甯來體育器材室練習。

五月份的天氣很熱，有領有扣的校服顯得臃腫了，學生們喜歡一下課就沖進更衣室換涼爽的私服。

葉蘭绡此時穿着寬松的白色短袖圓領T恤和牛仔短褲，梁峪甯也換上了打球時的無袖球衣。

器材室沒有空調，又擁擠又悶熱，葉蘭绡真是服了梁峪甯找這麼個好地方。

“最近高一高二在舉辦活動，場館都被占滿了，隻剩下器材室清淨點。”梁峪甯解釋到。

葉蘭绡按下心中躁意，努力讓自己沉浸在演講中，很快她便定下心來。

她演講時聲音不疾不徐，宛轉動聽，梁峪甯甚至聽出了她有很深的發音功底，沒有經過發音訓練的人都會逮着某個部位發音，比如喉嚨，但葉蘭绡發音時是有共振的，她知道每個詞從哪裡發出來會更好聽、更科學，熟練運用胸腔、腹腔等發音部位，梁峪甯懷疑她經過戲曲或美聲之類的專業訓練。

他沒什麼可以教她的，而且她所說的怯場可能隻是為了逃避不想做的事慣用的胡咧咧套路。

但他想跟她多待一會兒。

葉蘭绡對着梁峪甯把稿子認真念了一遍，便準備離開。估計是器材室聽到了梁峪甯的心聲，兩人不知道觸碰到哪裡，身後裝了數百個籃球的框框突然傾倒，籃球一顆顆從頭頂傾瀉而下。

梁峪甯眼疾手快地拉住了葉蘭绡的手，想把她帶離籃球滾落點。

葉蘭绡冷不防被一隻遒勁有力的大手抓住，條件反射性推開他，緊急間，梁峪甯隻好去拉她的衣服，等把她拉到安全的地方，葉蘭绡的大領口T恤已經在推搡拉扯間半落在腰上，少女蕾絲小衣露了出來，半遮半掩間，似有春色。

梁峪甯的手還在葉蘭绡腰上，葉蘭绡半倚在梁峪甯懷裡。

空氣中彌散的不知是夏日的燥熱還是青春的躁動，每一個喘息都被放大了數萬倍，即使是籃球彈跳在地的巨響也無法掩蓋這聲音。

葉蘭绡飛速推開梁峪甯，背對着他整理了衣服。

梁峪甯口幹舌燥，手腳發麻，隻呆呆站在原地。

梁峪甯吞了吞口水，想說些什麼，葉蘭绡突然沖到梁峪甯面前，迅速扒下他的運動褲，褲子半落，有什麼東西猙獰着一躍而起。

葉蘭绡面無表情地說：“扯平了。”

轉身走出了器材室。

那天，梁峪甯一個人在器材室呆了很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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動員大會很快就來了。

葉蘭绡作為高三年級的學生代表上台發言。

甫一登台，葉蘭绡先是因為顔值讓人眼前一亮，又因為校服引起了學生的熱議——她居然把黃金紐扣卸下，換成了銀邊青花陶瓷紐扣。

這在今輔的校史上都算得上獨一份。

葉蘭绡的發言完畢後，台下響起了熱烈的掌聲。

白老師很是滿意，“看來梁峪甯的心理輔導還是有用的。”

梁峪甯眼睛亮亮地看着台上閃閃發光的人，有些自豪，一切都在無人知曉的角落，沒人知道這是他們兩個人共同的演講。

他知道她不愛寫這種冠冕堂皇的稿件，特意給她寫的發言稿。

葉蘭绡下台後，#葉蘭绡銀邊青花紐扣校服#的詞條便沖上了學校熱搜。

她點開詞條，發現言論分成兩派：

支持她的人說她不拘一格，敢于打破常規，審美獨特、有個性；

反對她的人說她嘩衆取寵，濫改校服違反校規，必須嚴懲，好學生不應該有豁免權。

學生們cue到了學校的各個官方藍v，連校長、教導主任的賬号都被cue了出來。

隻是目前沒有一個有力量的代表出來表态。

學校管理層都知道，黃金紐扣和白銀紐扣本來就不适合廣泛讨論，現在還加上一個陶瓷紐扣，真是亂上加亂。

葉蘭绡第一次認真逛學校内網，發現今輔中學學生平靜的外表下不乏一些極端而瘋狂的靈魂，葉蘭绡甚至發現張思澤作為言論極端代表，擁有不少粉絲，是某種程度上的意見領袖。

葉蘭绡簡直不需要多看就能知道他的賬号内容，肯定每天都在給她潑髒水。

在激烈的讨論中，有個粉絲數十萬的大V出來發話了，她的賬号名稱是“梁峪荔”，身份認證是“今輔99級學生”。

“是梁峪荔大小姐，梁峪甯的堂姐！”有學生嚷道。

葉蘭绡點進梁峪荔賬号，看了照片，赫然發現她就是好裁縫鋪的店長。

梁峪荔學姐發布了一篇言辭懇切的長文：

作為今輔如今校服的設計者，當初隻是為了彰顯個性而給自己和少數幾個同學設計了黃金紐扣校服，後來發現黃金紐扣的氣質不适合學生，才令學生的校服大範圍使用白銀紐扣，但黃金紐扣在我們之間卻保留了下來，我一直将其視為我審美路上的黑曆史。

後來一位姓邵的同學用他在學校的威勢強化了黃金紐扣的獨特地位，随着時間推移，黃金紐扣背後所附屬的東西越來越多，越來越重，幾粒紐扣帶來學生之間的隐形差異和矛盾是我們料想不到的，也并不是我設計這款校服的初衷。

可文化一旦形成，便會形成一股合力。我已走出今輔多年，不能再引領學校風尚，對此現狀，隻能表示無力。

所以當葉蘭绡來到我店裡要求更換校服紐扣，我心裡是欣喜的，更換校服紐扣這一件小事折射的是有人想打破僵局，追求她認為的衣着舒适和内心安逸。

葉蘭绡身上的黃金紐扣校服并不是出自别家，而是我曾經穿過的，當我開始動工修改校服，就像18歲的自己再一次拿起剪刀，我修正了那一年自己所犯下的錯誤。

當然，青花陶瓷紐扣也可以視作葉蘭绡的個性表達，畢竟她花心思找來邵垣子的青花蘭草作襯，就像我當初将黃金紐扣視作個性表達一樣。

黃金紐扣、白銀紐扣或是青花紐扣都不代表什麼，它們隻是紐扣而已，是衣襟之間的樞紐，是讓我們衣冠工整的工具。

希望言論盡早平息，畢竟一切，僅此，而已。

梁峪荔學姐還附上了幾張葉蘭绡身着青花紐扣校服的照片，另外還有她18歲時穿着今輔校服的照片，兩人身材相似，形态相似，仿佛跨時空相遇。

梁峪荔學姐的動态很快引爆了今輔校内網，參與讨論的聲浪越來越大，支持葉蘭绡的人越來越多，乃至于葉蘭绡成了今輔當前熱度最高的學生。（後來，這件事被今輔學生戲稱為今輔校史上的“紐扣平權”運動。）

一切都在葉蘭绡意料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