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雲宗後山的梅花林中,一名藍衣玉冠的少年執劍刺出身姿矯健,他每一步都剛好踏在落英之上,每一劍揮出都有淡藍劍氣流轉,明明四周樹幹都已光秃,卻讓人感覺似乎梅花仍在盛放。
“師兄這一招落花風使的可真好!”于湘靈不知何時出現在一旁,滿眼仰慕,為何她的劍法徒有其形,始終不得其意。
當初蓬山師叔帶着年僅六歲的淮師兄回宗裡時,不管是北宗還是南宗都不願收留,卻沒想到淮師兄竟同時将流雲劍法和重明功心法練到極緻,一舉結束了流雲宗南北宗長達百年的分裂,也重新恢複了流雲宗作為正義盟之首的地位。
顧清淮卻像是沒有聽到來人聲響,将手中淡藍的流雲劍揮舞的劍氣縱橫。
這滿地淡粉的梅花瓣,像極了阿姐額頭的胎記,若是阿姐還在,若是她能親眼看到他栽下的這一整片花香如海的梅花林,該有多好。
若是可以,他甯願那日死的是他。
“師兄?”于湘靈忍不住出聲喚道,真不知道師兄為何這般喜歡梅花,明明什麼都不在意卻親手栽下這麼大一片梅花林,還每每都要到此處練功,哪怕眼下隻剩些枯枝落花也看的這般專注。
顧清淮聞聲終于收劍回鞘,鶴明長老忙躬聲道:“掌門。”
“老夫已按照掌門的吩咐,待您啟程後便讓心腹弟子扮做您的模樣前往東州,對外宣稱掌門去東海尋找鹿活草。”
顧清淮微微颔首,“有勞長老。”
不知為何那魔教似乎對靈藥極為關注,此次失了龍血草,必不會再放過鹿活草,而魔教五護法中青鸾使重傷,其餘四位均已身死,目前隻有新任的紫霄白虎兩位護法,為了尋藥想必也會盡數派去。
鶴明長老卻仍是擔憂,“您此計雖然可以調虎離山,但那桑妩行事詭異武功高強,您是流雲劍的主人,攜重明流雲令号令武林,怎能親自涉險?”
“此事我自有打算,長老無需多慮,五月十八是師父壽辰,我自會速戰速決,用那桑妩的項上人頭替師父賀壽。”
眼前少年單手負後神情淡然,仿佛天底下沒有任何難事會讓他皺一下眉頭。
鶴明心中明白,顧清淮年歲雖輕,做事卻極有章法,說一不二,他隻能深深地躬下身去,衷心道:“那女魔頭深不可測,掌門此去定要多加小心。”
顧清淮淡淡颔首,漆黑的眸底似有厚重霜雪覆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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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見三月十五将近,顧清淮快馬加鞭,從中州一路疾馳,卻也花了整整七日功夫才趕到西州地界。而從踏入腳下的石河村開始,便屬于浮光教、也就是江湖人稱魔教的勢力範圍。
顧清淮駐馬不前,眼前的河流并不寬,約莫隻有三丈寬但勝在十分清澈,哪怕站在橋上也能清楚看到河底遍布的鵝卵石,也因此得名“小石河”。
此時恰逢正午,遠處的村落炊煙袅袅,桃紅柳綠,一派生機盎然,看的顧清淮不知不覺間紅了雙眼。
他阿爹本就是西州人,當年爹娘戀情不容于世,兩人便隐居于此,他也在此處出生、長大,他人生最快樂的時光便是在石河村的六年。
可是十二年前的那個冬天,一切都變了。
魔教的人肆意沖入村莊,把所有人屠殺殆盡,素來平和的村落一日之間屍橫遍野。
當時他家左右各有一戶人家,左邊那戶姓桑,右邊那戶姓樓,郁桑樓,是西州人數最多的三大姓。
魔教攻入時,爹娘和敵人纏鬥,阿姐為了掩護他和樓稷逃跑,被人一劍穿胸,樓稷将他藏在水缸裡自己去引開敵人,他在漆黑的水缸裡等了好久好久,直到外面一片寂靜,直到天黑了又亮,樓稷卻再也沒回來。
後來他實在堅持不住,從水缸裡爬出來,他餓的路都走不動,隻能強撐着向外面爬去,入目的卻唯有滿地橫屍。
他一邊哭一邊找,終于看到熟悉的一男一女擁抱着倒在血泊當中,哪怕已死去多時雙手卻仍舊緊緊握着。
顧清淮解下腰間長箫舉到嘴邊,一曲寒山偈,如泣如訴,讓人的思緒沉浸在那日漫天的暴雪中。
西州冬日的天頂烏黑渺遠,六歲的他餓的渾身沒有絲毫力氣,阿爹和阿娘死了,阿姐也死了,樓稷想必也被敵人殺害,隻有他活了下來,隻有他這個最沒有用的人活了下來。
大雪漫天,他無力地躺在地上,看着頭頂昏暗的天空,雪花不斷自陰沉的厚雲間飄落,四肢慢慢地冰冷、僵硬,就在他以為自己就要這樣死去時,是師父出現救了他。
師父替他安葬了爹娘和石河村的鄉親,又将獨身一人的他帶回了流雲宗,那是阿娘曾經生活習武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