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經滄海豈偶然,生死相許情幾堅。
伏願摯友言聿,摯友稚實:
琴韻同譜,夙定嘉盟;
結青絲之杳杳,鳳翥鸾翔。
瞻日月之變幻,福祿攸歸。“
許月落将一捧酒灑在眼前,沉默半晌,終于還是扯出點笑意,“爹,娘,言一,我成婚了,和我最初就傾心的女子。她叫唐星沈,你們一直都知道的,爹很喜歡她,我知道最後娘一定也很喜歡她。往後,你們就不用對我放不下心了,我會好好跟我的妻子一起生活,将我承諾你們的事情都做到。”
“爹,娘,兒媳來拜見你們。阿落不知道,我早就喊過母親了,以後我會跟阿落好好生活,彼此支撐,彼此照顧。言一,我會替你守好你的小殿下,絕對不會再讓他一個人了,你們放心吧。”
許月落牽着星沈站起來,從顧劼手中接過第二杯酒,二人相視一笑,既是對身前親友,也是對身後親友,夫妻高舉酒杯,“請。”
“請。”
喝完這杯酒,衆人都笑鬧着往前院走,許月落與唐星沈也随着人群走,被左右好友拉着喝酒,顧劼門神一般貼着許月落,凡是遞到許月落面前的酒杯都被他不動神色地接了過去,也有一部分是冷臉恐吓搶過去的。
許月落有點窩心,手上卻沒動作,任由兄弟擋酒,一個不夠再拉倆來湊,連十七都喝的滿臉通紅。倒是沒人來灌星沈,她站在周稷甯身側任由衆人笑鬧,不知不覺間連身邊換了個人都沒發現。
“盧教頭。”
星沈被喊得一愣,側首去看,意外瞧見個熟悉的人。
“裘嵘?”
星沈喊得有點不确定,倒不是因為她不記得面前青年,而是沒想到能在這兒見到他。
裘嵘眼中迸出光彩,“您還記得我?”
“當然記得,你于箭術極有天賦。你今日是跟着周将軍來的?”
裘嵘被誇的俊臉一紅,伸手撓撓頭,應道,“教頭缪贊了,我的箭術比您的那根本就不夠看,我現在在昭武衛給将軍做副手,所以這次同她一起過來了。”
星沈笑起來,“昭武衛可是将軍親衛,裘将軍不可妄自菲薄。箭術從來都是厚積薄發,我修習了近十三年的箭術,你參軍卻不及三年,有這樣的成就,已經很了不起。”
裘嵘被那漂亮的一笑晃得有些默然,他眼神向下瞟了好一會,才下定決心似的從身後摸出一把短刃,刀身細窄修長,刀柄略短,女子使起來更省力。
“這是…”
青年擡眸看了眼唐星沈的神色,忽然放下心來,他心悅和崇拜的這個人,一直都是明亮溫和的,又怎麼會無緣無故糟踐别人的心意。
“教頭,您曾經點醒過我,讓我明白身為男兒應該做什麼,我心裡一直很感念您。今日您大喜,我沒什麼别的東西,這一把短刃,希望您能收下,防身殺敵都用得着。”
星沈接過那把匕首,回眸卻同許月落對上眼神,她彎眸朝愛人笑了笑,神色自觸到他的視線那刻起便是截然不同的溫柔缱绻。
星沈回眸重新看向面前的青年,裘嵘看着她,忽然福至心靈明白了什麼,星沈也沒有再多說,隻是道,“多謝你的禮物。我娴熟射藝,略有幾分心得,從前閑來無事也謄寫了下來,稍後差人取給你。”
“多謝教頭。”裘嵘神色可見的激奮,又想起什麼,支吾道,“教頭,往後,我該如何稱呼您?”
星沈愣了下,“盧是我母姓,自然亦為我姓,稚實是我父親為我題的小字,自你我初識,從未有過欺瞞,不必介懷。”
“明白了,盧教頭。”
星沈笑笑,“裘将軍,從軍之路多艱險,你能走到今天每一步靠的都是自己,希望你日後亦能百戰百勝。”
裘嵘點頭,默默站在原地看着姑娘穿過人群一步步走到那人的身邊,他就好像一個光源,一面軍旗,什麼都不用做,就吸引着他求而不得的人心馳神往。
她之于他,他之于她。
不過她比他幸運一點兒,他看的出來,那個人對她的愛一點也不少。他垂眸長舒了口氣,輕輕笑了笑,怎麼着這一遭也算了了一樁心事,往後的日子還長着呢。
裘嵘偏頭要去喝酒,卻猝然看見了周稷甯的眼神,他心一顫,順着那道視線望過去,然後看見了那位朱袍玄冠,豐神如玉的新郎官。
裘嵘瞪大眼睛愣了兩秒,回神便撞上了周稷甯暗藏玄機的目光,他立刻做了個以手封嘴的動作,搶占活命的先機。
周稷甯笑了下,偏眸不再看他。裘嵘方才吐出去的那口氣又不上不下哽在了胸口,他小灌了半口酒,心中歎息,情之一字,何解啊。
這邊星沈一路回到許月落身側,從顧劼手中攔下不知什麼人遞給許月落的酒,稍微拔高了音量笑吟吟道,“我與言聿今日成親,感懷諸位前來觀禮,謹以此杯敬祝諸君平順安甯。府中另有美酒無數,諸位盡可暢飲。”
“隻是,今日的新郎我可要帶走了。”
賓客們一愣,齊齊望向紅裙勝霞的姑娘,少女的笑意如盛夏清晨的日光,逸散着淡淡的溫馨香氣,不濃烈,卻能透過人的眼睛暖至心扉。
少女将手中的酒一飲而盡,手腕翻轉給衆人看,另一隻手卻已經悄悄牽住了許月落,賓客們一齊笑起來,星沈也不猶豫,丢下碗便拉着人跑出了院落。許月落由着她的動作,跟着一路小跑,甚至還分出幾分心思欣賞自家夫人的背影,绯色明媚,裙擺飄搖,當真是奔逸絕塵,天下無雙。
“嗯,怎麼不跑了?”
唐星沈停下來便見自己的新婚夫君正睜着一雙晶亮亮的眼睛瞧自己,她低笑出聲,扯着他的袖子低聲軟語,“累了。”
許月落一聽她的語氣便知她要做什麼,情願配合道,“那夫人要如何?”
“你背我回去吧。我們認識這麼久,你還沒背過我呢。”
許月落沒有二話,矮身蹲在星沈面前,“上來。”
星沈将臉貼在他的背上,青年身形比從前單薄一些,養了一年多也沒養回來,幸而底子不錯,身體機能沒出什麼大問題。
他就這樣背着她慢慢走,星沈意料之中感到心安,那些從金陵一别後就沉積在心底的茫然無措,憂懼愧疚漸漸浮起來,然後躍出體外凝結成一個個透明無形的泡泡,星沈雙手環抱許月落的肩膀,眼睛卻認真盯着虛空,然後将它們一一戳破。
待在許月落身邊的每一刻,縱使面對的是死局,她好像也從來不會感到無力,這個人于她而言,是活水之源。
“阿沈,到了。”
星沈擡眸看了眼房門,伸手推開,許月落于是背着她坐到了床邊,星沈掙紮着要動,許月落卻握着她的手将她按坐回去。
他轉身端來了點心,用手捧着給星沈吃,等她咽下一塊,又遞了溫熱的水到她嘴邊,星沈一瞬間覺得自己回到了最年幼的那段日子,母親照顧自己也是這樣無微不至。
星沈用眼神拒絕了更多的食物,許月落将東西都放回去,又用清水洗了手才回到她身邊,溫柔地注視她,“阿沈,你知道我聽不見了。”
星沈心口一酸,伸手捧上愛人的臉,“小殿下,你這是刻意在招我心疼嗎?”
許月落沒有反駁,漆黑的瞳孔仍是一瞬不瞬盯她,“所以,你如果有什麼想說給我聽的話,一定要看着我說。”
星沈面色微滞,玩笑道,“殿下還會算命啊。”
“隻算你一個人的。”
“那勞煩殿下幫我算算我是什麼命。”少女雙手撐着臉,皓齒明眸隐在燭火躍動的濃影中,眸底浮着一層影綽霧氣,許月落深深看她,“阿沈的命,重不可言。”
唐星沈眼睫抖了下,抓着許月落的手,一時間有些說不出話,她沉默了好一會才開口,聲音摻着啞,“阿落,以前有個人也說過我的命,他說我心比天高,命比紙薄。”
許月落眉眼已生隐怒,他回握自己的妻子,靜靜等她把話說完。
“你不是一直都想知道我是怎麼回來的嗎?我确實是跟明則談了交易,不過籌碼除了一個人聲鼎沸的金陵城,還有我。”
唐星沈察覺到許月落握着自己的手有些失控,湊上去在他臉頰輕吻了一下,“别緊張,我現在不是好好的。”
許月落收斂氣息,“你繼續說。”
“我當時憂心戰局,更恐懼守城将士的結局,所以主動要求吞下了三日最,但是我手裡有解藥。”
這是一個巨大的隐患,隻有從唐星沈自己嘴裡說出來,才不至于在将來更千鈞一發的時刻成為對許月落的緻命一擊。所以再難,星沈仍舊選擇開這個口。
“你…”許月落眼前白蒙蒙的一片,心口燃起的火灼焦了他的神經,燒幹了他的血,連他的血肉都煉作稠濃腥腐的蠟油,搭在愛人腰間的手忽然卸了力,相隔半寸虛虛環着,如同攏着滿懷碎瓷。
星沈拉着他的手落在自己肩膀,又順着一路滑過胸口,腰腹,最後收攏在掌心,皮肉緊貼處灼熱發燙,“阿落,我回來了,讓那些事都過去吧,好不好?”
過去?
怎麼過去?
憑什麼?
不好,一點都不好!
許月落痛極,亦恨極,可唐星沈終究是回到了他的身邊,她嫁給了他,做了他的妻子,那他就要做好她的依靠。
“阿沈,都過去了。”
許月落偏頭輕吻愛人的發絲,順着她的脊背輕拍,像大人安撫受驚的幼童一般,“不會再有下一次了,以後我守着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