鐘薏見着她們熟悉的面孔,平時聽慣了喊自己小姐的笑樣,如今這般正經改口,倒是讓她不太自在。
聽說鐘夫人與老爺在主屋,她便直接過去。
書房大門緊閉,婢女侍立走廊。
見到她來,正要行禮,鐘薏揮手止住,她已看得累了,比了一個“噓”的動作,自己站到門前。
正要推門,卻聽房内傳來娘親隐隐聲音:“......那日......是不是跟哥哥吵架了.......歸家宴......”
然後是鐘進之慣常的平淡語氣:“......早說過......”
鐘薏分神聽着,手上不自覺施力,楠木雕花門順勢微開,門軸“咯吱——”一聲,在靜谧的書房内格外清晰。
引得二人齊齊看來。
李清荟本皺着眉頭,一見是她,面上立刻換上慈愛的笑:“薏兒怎麼來了,可是有事?”
她搖搖頭:“早晨紅葉說娘來找過我,我收拾好了便來找您了。”
李清荟走過去,輕握住她的手,溫聲:“倒也無事,隻是來看看你,順便再同你說一些入宮的忌諱。”
鐘薏點點頭,又不經意好奇道:“方才爹娘在說什麼?我好像聽到哥哥的名字了。”
她擡眸望着李清荟,不錯過她臉上一絲表情。
李清荟臉上依舊是溫柔的模樣,伸手撫了撫她垂落的碎發:“之前你不是同以禮吵架了嗎,我給你爹告狀呢。”
鐘薏了然,不好意思:“那都多久前的事了......是我太敏感,哥哥已經對我夠好了,每次回來還給我帶點心禮物......”
“是啊,親兄妹哪有隔夜仇的,我隻是今日恰巧想起,順嘴一提罷了。”
“如今薏兒可是娘娘了。”
鐘薏忙道:“娘!不管如何,我永遠是爹娘的孩子。”
李清荟輕笑着把她摟在懷裡,語氣含着幾分感慨:“好孩子......”
鐘薏倚在她懷中,熟悉的香氣萦繞鼻端,一如她醒來那日,清幽安神。
她閉上了眼睛,又想起衛昭那句:“親人,愛人都在身旁,為何要探究讓自己不快樂的往事?”
對......不快樂的事,何必深想?
所有的難過、痛苦、疑問,都已經被她抛棄在那從幽深白馬巷駛回的馬車中。
此刻的她,家庭美滿,父母寵愛,好友不多但都知心。更重要的是,遇到了心愛之人。
她已經心滿意足了。
隔日,宮中尚服局便來了人。
女官攜着數名繡娘,在她面前恭謹垂首:“娘娘的嫁衣已經制成,還請您試穿,若有不合身之處,奴婢們立刻更改。”
鐘薏訝然:“已經做好了嗎?”
陛下不過前日下旨,便是再快,也趕不了這般速度吧?
女官輕聲:“是,娘娘的身圍早已入庫在冊。”
話音剛落,身後婢女嘻嘻竊笑傳來,鐘薏面上一熱,氣鼓鼓地睨了她們一眼。
層疊婚服加身,錦緞貼膚,待她從屏風後走出,霎那間,滿室生輝,房中候着的人無不屏氣驚歎。
一身深紅色織金雲鳳長裙廣袖曳地,金絲勾勒暗繡牡丹和祥瑞仙鶴,行走間金光流轉。裙擺繡着一隻振翅欲飛的金鳳,以點翠勾勒羽翼,仿若騰空。
鐘薏平日豔色穿得少,因她容貌天生嬌媚嬌豔,素衣反而襯得她别有清麗之感。
如今一襲華服加身,立于丫鬟端來的長形銅鏡前,恍然覺得好似變了個人。
女官含笑奉承:“娘娘儀态端方雍容,深紅金織再配您不過。”
鐘薏摸了摸身上的料子,觸感絲滑如流水,胸腰貼合恰到好處,無一不合适,仿佛早已為她量身打造,隻等今日穿上。
見她合身,繡娘們小心翼翼地幫她脫下,重新裝入錦盒。
——再過十二日,她便要穿着這身,步入深宮。
*
這期間,尚宮局遣來了一名教習嬷嬷,據說是自先帝那代便專職教授後妃禮儀,在宮中已有數十年資曆。
她身型端肅,眉目間透着隐隐端嚴,開口語氣卻意外帶了幾分溫和:
“奴婢在宮中無所事事了大半年,如今好了,可終于迎到了貴妃娘娘。”
嬷嬷也沒如鐘薏想象那般,拿着戒尺,嚴苛指正,教她走宮步,執帕行禮。
隻帶着她熟悉冊封儀式的流程禮儀,教她何時該起身跪拜,何時該奉诏謝恩。又講解皇宮各殿方位布局,從清晖宮到澄心堂,從正元殿到禦花園,每一處都細細叙述,言辭恭謹。
“宮規繁雜,陛下已經吩咐,宮中隻有娘娘一人,一些規矩便沒必要學了。”
說到最後,她從袖中取出一套圖冊,雙手呈上:“娘娘,尚有此冊。若需講解,奴婢願盡綿薄之力。若娘娘覺着不便,也可私下翻閱。”
鐘薏看着那冊子,心中大約猜到了是什麼。
她移開視線,故作鎮定地接過:“不用了,本宮......自己看。”
在觀微樓找不到的知識,如今就擺在她面前,可她又害羞起來。
于是那疊小冊便被随手擱入匣中,直至出嫁那日都沒打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