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嘟囔了下,“我知道啦,”他忽然又拉起鐘薏的手,“阿姐,快帶我去看看那隻小貓!我想摸它。”
前幾天他們在聽竹居後院發現了一隻還未斷奶的小貓,母貓不知所蹤。
鐘志爾喜歡小動物,但柳姨娘曾經被貓抓過,還因此落了胎。從那以後便不準菡萏院出現任何和貓有關的物什。鐘薏見那貓兒可憐,便親自抱了回來,天天用羊奶喂着。
她笑着點頭,心底一片柔軟,輕聲應道:“好,等宴會結束我們一起去看,貓兒肯定也想你了。”
他眼睛一亮,蹦蹦跳跳跑回座位上,又回頭對姐姐喊道:“那就一言為定!”
鐘夫人在旁邊聽見他倆約定了什麼事,目光慈愛:“小志爾真喜歡你這當姐姐的。”
又過了一會兒,侍女匆匆進門禀告:“大公子已至瓊花街外,預計即刻到府。”
鐘夫人聞言,微微一笑,起身:“那我們便出去等着吧。”
一行人在鐘府正門前将将站定,鐘老爺才從書房趕到,急問:“鴻鹄呢?還有多久到?”
鴻鹄是鐘至禮的字。
話音剛落,鐘夫人眉頭蹙起,婢女還未來得及回答,便聽一陣馬蹄聲由遠及近,聲勢浩大。
“爹,娘!”
來人聲如洪鐘,從馬背上輕躍而下。旁邊候着的小厮連忙牽過馬繩。
鐘薏打量着這個同胞哥哥,眉色濃重,眼眸銳利,臉頰邊有一道淺淺疤痕,身高八尺有餘。剛從軍營回來,黑色盔甲還未換下,在夕陽下閃爍着冷冽的光芒。并非眉目英俊,卻有沉穩如山的氣質,長年在軍隊的錘煉又給他添了一股肅殺氣息。
“怎麼這麼隆重?”他哈哈笑着,看見一家老小都候在門口,渾身氣勢一收,“若是不知,恐怕真以為我中了狀元回家呢。”
兩人目光對上:“小妹,”鐘至禮神情不變,帶着尋常兄長的關懷,“身子可好?”
鐘薏仰頭看着他,也露出喜悅的笑:“謝謝哥哥挂念,我已無礙。倒是哥哥一路歸來,辛苦了。”
兩人仿佛無數溫情兄妹一般,言語間溫柔如水。
家宴在一片和樂中進行。席間,鐘以禮顯然成了焦點,好脾氣地回答家人一個又一個的問題,連鐘志爾奶聲奶氣的提問都沒略過,逗得大家一片歡笑,氣氛融洽溫馨。鐘夫人不停給他夾菜,眼神關切心疼,面前大白瓷碗被堆了一座小山。
鐘薏看着熱鬧的一切,小口用着膳,偶爾回應幾句,初見到親人的喜悅卻随着盤中的冷炙逐漸褪下,心中有些遊離。
觥籌交錯燈火中,她目光落在了鐘以禮的身上。他眉目間總是透着一股與生俱來的從容,無論說話或舉杯,皆顯得波瀾不驚。這位親兄長,看似對她關懷備至,言辭溫和,卻總是透着一股難言的疏離。
難道自己是自己太敏感了嗎?又或者,失憶前和他有什麼龃龉?
月色澄澈,鐘薏坐在後院的竹椅上。今夜她未喝酒,現在神志無比清醒。
她靜靜看着小貓在草地上玩毛線球,剛撿來時隻有半掌大的貓兒,連奶都不會喝,現在已經可以跳起來捕獵了,白白的肚皮被微黃的廊燈照得滾圓。
鐘志爾踩着月光跑進後院,氣喘籲籲地停在她面前,興奮地喊道:“阿姐,我來了!我們來看貓吧!”
她淺淺一笑,纖手指了指小貓:“它正等着你呢。”
“都長這麼大啦!”鐘志爾迫不及待地蹲下去逗弄那隻小貓,胖乎乎的小手撥掉貓毛上沾着的草粒,邊摸邊念叨,“阿姐,你真厲害,它都不怕你。”
“許是因為我每天喂它吧。”鐘薏視線落在他專注的小圓臉上,不覺生出幾分暖意。
鐘志爾玩得正開心,忽然擡頭,稚聲道:“姐姐,你怎麼會突然回來啊?”
鐘薏一怔,輕聲問道:“突然回來?這話從何說起?”
“就是……”鐘志爾抿了抿唇,撓撓頭,一臉天真,“之前你一直不在家嘛,後來突然就回來住了,還生了大病。”
鐘薏坐起,眸光微斂。她極想繼續脫口問下去。然而,她看向周圍,侍婢伫立在不遠處,紅葉翠雲不在,她不确定剛剛有沒有人聽見他們的對話。
現在實在不是一個繼續問下去的好時機。
她假裝沒在意他的童言童語,忽然低頭,目光落在被鐘志爾摸得昏昏欲睡的小貓身上:“天色晚了,連小貓也該歇息了,”又溫柔地摸了摸弟弟的腦袋,“志爾也該回去了,不然姨娘會擔心。明天再來,好不好?”
鐘志爾撅着小嘴,雖然十分不舍,但他自認自己是個乖孩子,一步三回頭地被丫鬟牽走了。
看着鐘志爾離開,鐘薏站在原地,幾乎有些站立不住,強撐着靠在旁邊的廊柱上。
她心中已掀起滔天海浪,醒來後便浮在心頭的疑雲從未真正散去,今晚弟弟的這番話讓她越發确信自己的失憶真的另有蹊跷。
這些天自欺欺人拼湊的可笑記憶直接化為滿天齑粉,她無力再告訴自己這場失憶真的隻是她的一次失足。
“小姐,夜色尚冷,不如回屋吧。”
鐘薏回頭,紅葉站在身後,正給她披上狐裘。
鐘薏借着冷淡月光看清她的臉,溫順得無懈可擊,甚至透着幾分讨好。然而那雙眼睛讓她難以捉摸——是忠心?還是隐瞞?
鐘薏握緊手心,長長的指甲掐入掌中,強迫自己擠出一抹笑容:“确實有點冷了,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