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芸聞聲趕來,“怎麼了,怎麼有孩子在哭?”她将大門拉開,看見伊爾丹哭起之後,幾個乞兒也跟着落淚,“怎麼回事?别怕,進來吧,幾個孩子還能殺了滿園侍衛不成?”
林芸将他們半環在懷裡往裡推,楚勳将劍收起,吩咐侍衛盯緊他們,重音默然看着,往後廚走去。
天光微亮,林汐之催着楚逍出門,“趕緊啟程,不然又要下雨了。”
楚逍左臂曲擡,将袈裟穿正,“說好了,到了京城,一切妥當,我們便可各自安生。”
林汐之攀上車廂,回頭道:“随你。”
馬車帶着人犯飛奔,那人犯露出一張嘴,喊起話來,“殿下,王妃,我定從實招來,可否留我一命?!”
無人應他,楚逍坐在車廂正中閉目靜坐,林汐之倚着窗,回頭看了一眼,覺得好笑,“你不睜開眼是怕把持不住?那算什麼六根清淨,裝個樣子罷了。”
楚逍睜眼看她,“我隻是不想與你再牽扯,過往種種,似乎都不大安甯,我承認我心神不甯,如今你我都能逃脫,何不順了這機緣。”
窗外一片濛濛雨色,雨珠自枝葉低落,吹到林汐之臉上,“嗯,好啊,挺好的。”她擦了臉頰上的水珠,唇角揚起。
車駕夜裡進城,鬼羯特意經過芙沁居燒毀留下的空地,“主上,你可記得此處?”
林汐之拉着他下車,那空地極大,一片漆黑,“芙沁居燒了很大一場火,幸而四周沒有波及,死了許多人,我爹逃出來是摔了一跤,再沒起來,楚逍,這裡還是譽王府的地方,不如重新起一座?”
“法華七喻,火宅已焚,1)又何必再來一次呢?”
林汐之心中酸痛,壓下呼吸抽動,“嗯,好,那我們先回譽王府,鳳姐姐還在等我們呢。”
她急急上車,衣袖拭了淚,抱手閉目,楚逍跟着上車,坐回原處,“有什麼事早些料理幹淨,這裡讓我很不舒服。”
鬼羯不語,手裡将折起鞭子捏緊,重魇氣憤難忍,用力抽了馬。
鳳兒迎出門來,“你們總算回來了,主上呢?找到沒?”她自楚逍臉上掠過,往他身後張望。
“姑娘聲音好聽,比這王妃的聲音聽着舒服。”
聽見一番誇贊,鳳兒吓得回了神,“啊?”她擡眼望向楚逍,神色逐漸驚慌,緊緊抓住了林汐之的衣袖,“王妃……這……”她驚惶失措,看看林汐之,又看看楚逍,無論如何也難以确信。
“你沒看錯,他不記得事情了,受了傷,但好在活着……”
“王妃說得好,好在活着,記不記得,其實都一樣。”
鬼羯忍不下去,這狀況是楚逍非要離開不可,他将楚逍拉開,擋在林汐之與他之間,“主上,你說這話要想想後果,不是你覺得可以一樣就是一樣的。”
鳳兒知道鬼羯着急起來不管不顧,上前去勸,“沒事,呆幾日,照柳醫師看看。”
鬼羯不情願退開,重魇将人犯推在一旁,上前去拉,“鬼哥哥,我喊你一聲哥,你冷靜一點兒。”
“撒開,惡心。”鬼羯将重魇一把甩開,跟着鳳兒進門去,“他到底怎麼想的,想做和尚?!”
林汐之沒見過鬼羯如此不恭不敬,倒有些許高興,“走吧,明日再料理你着急的事情。”她看過一眼人犯,自己進門,一路走過熟悉的院子,無人跟她,她解了衣裙,踏入水中。
楚逍回到寝殿,腦中記憶纏繞不去,他端坐念經,後院傳來一曲月滿西樓,柔柔私語般繞進他的經文裡。
他睜了眼,循聲而去,在看見林汐之一身薄紗坐在熱泉池畔撫琴時如夢初醒,他轉身要走,林汐之喚道:“夫君!”
他怔怔站住,背對着她,“你又要耍什麼把戲?”
“這一曲月滿西樓,是你彈給我聽的,我現在贈還與你,你可願留下。”
楚逍重重歎了口氣,語氣冷硬,“……不願。”
琴聲斷開幾寸,又流連不絕,“那若我說我喜歡你,想與你為一世夫妻呢?”
“從癡有愛,則我病生,2)你何必執着,你自己說了,都是假的,不過是執念罷了。”
琴聲轉輕後消散,林汐之起身離開,腳步輕緩,裙紗拂在身上,離了熱泉,月色裹來一身寒涼。
楚逍聽見腳步聲,回頭去看,看見房門關上,窗前燈火隐去,他若有所失,煩躁不安,離了那院子,不想入睡,自己出了門。
國清寺晨起鐘聲傳來,楚逍在寺院門前遇到了龍泉寺見過的僧人,相邀入殿,他尋了個靜室,終于安睡。
林汐之醒來找不見他,正要出門去尋,鬼羯從寺中折返,“王妃,主上在國清寺。”
“……哦……是嗎……”
她出門西行,往侯府走去,鳳兒連忙跟上,“王妃,我與你一起。”
1):《法華經》,火宅喻
2):《維摩诘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