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胤寒披身天崇衛禁軍的常服，跟着顔崇安步行離宮，林禹赫不曾醒來，林芸守在床前。

“嶽父如何？”顔崇安與楚勳簡單拜禮，徑直走入房中，林安兒睡在榻上，聽見聲響，坐起身來。

林芸看着林禹赫蠟黃瘦削的臉愁眉不展，“終究沒有醒，柳醫師給了更重的藥，依舊不見起色，郡主那邊又要照料……”

楚胤寒往前走去，林芸發覺，正想訓斥，顔崇安将她拉起，“那是陛下。”

“陛下？！”林芸喊出聲來。

林安兒聽見，拉了沈均起身，走近去看，楚胤寒一身兵卒服制毫不違和，似一百戰初歸的老将，坐在遲暮将離的摯友身旁。

“老林，老林？”

林禹赫隻發出來長長的低哼聲，眼珠動得極快，卻無法睜眼，手指帶着手掌微微擡起，又落下。

楚胤寒握起了他已皮包骨頭的手掌，無聲地歎氣，“當你馳騁沙場何等威武，瞧你，臨了了，這副模樣，丢不丢人？”

說着擡手抹了淚，“寡人不是逼你，你疼你媳婦兒，我也疼我媳婦兒不是，她倆商量好了讓兩個孩子在一塊兒的嘛，你就還是怪我，糟老頭子，遭報應了吧？”楚胤寒說着開始噎了哭腔。

柳随風夜裡回來，林汐之房中燈還亮着，他叩了門，“之兒？”

“在呢。”

鳳兒開了門，眼看着柳随風有一瞬失望，嘴角微揚，“柳醫師請進來說話吧。”

林汐之坐在書案前，窗下滿是桃花粉瓣，幾頁記冊放在案上，月光灑了銀，與房中溫黃的燈火相沖，在她臉上交錯出醉人的幻夢。

熾燎跳上窗台，踩在案上花瓣中，轉了一圈，花瓣散開在案上，它躺倒，懶懶眨着眼。

林汐之揉了揉它的腦袋，它眯起眼來，鳳兒正要關門，林汐之卻道：“鳳姐姐出去吧，我與随風單獨說說話。”

鳳兒不大确定，“這……王妃……”

“楚逍都留我與他一處，姐姐不必擔心，回去休息吧。”

鳳兒颔首退下，将門掩上，留了縫，柳随風轉身推了去，房門“砰”地一聲關緊，他插上了闩。

他将一銅制的香爐放在案上，燒藍的爐蓋流雲間隙清煙袅袅。

林汐之放下手中記冊，看他在圓桌邊擺弄，微微皺眉，“随風，你在做什麼？郡主如何了？”

“郡主沒事。”柳随風擺好小爐，看好了房中風向，拍了拍手上香灰，“明日日落前，你過去送點兒血就好。”

他走近她，一手穿過她的頭發，拇指輕撫她的耳垂，林汐之閉上了眼，頸側莫名癢癢的，忽生倦怠，她歪過頭去，臉貼在他手上。

“我想回去。”

“回哪裡？”

“譽王府。”

柳随風手停住，抓了她的腕将她拉起，“楚逍不在那裡。”

“我知道，但我要弄清楚，裡頭那個人到底是人是鬼。”

熾燎撥弄起來案上的記冊，爪子推推撓撓，白紙黑字從案上散落，柳随風将她拉向自己，緊緊抱住，女子身上的輕軟帶着香氣，他捏了她的後頸，令她擡起頭來。

“之兒，你若喜歡楚逍，我可以帶你去找他，但你若要去送命，我甯願你不情不願地栽在我手裡，我踏遍九州十六國，從不是什麼善人。”

林汐之聞見異香，心神漸漸抽離，目光落向空中缺月，“随風，我不知道，不知如何才好，我好像什麼都不會，我什麼都不懂……”

“你有我，看看我……”柳随風埋頭吻在她頸上，聞見玉蘭的香氣。

林汐之身上脫了力，昏睡過去，他松開了手中精繡的花蝶，“之兒……隻要你說，我都做得到。”

“畜生……”林汐之輕聲喚着，低頭埋在他懷裡，“畜生……别走……”

她墜入夢境，月華搖散在一汪泉水中，楚逍的身影在她眼前。

她聽見他的呼吸聲，聞見他身上的味道，睜眼看見一面鏡子，鏡中自己衣口松落。

她抓住他散落的衣角，覺得拉住他，世間一切就可以倒轉，她可以逃脫，不顧一切，無人問責，鏡子裡是一片天高海闊，一棵菩提樹挂滿了銅鈴，遠處雪山腳下，有一座潔白的寺廟。

她擡起頭來，月色落在楚逍一側臉上，她看見一張柔情似水的臉，那雙眼睛笑意溫軟，她指尖撫過他眼尾的陰影，觸到一滴淚。

“楚逍……”

他低頭吻了她的嘴角，輕軟溫柔，小心翼翼，“之兒，快醒來……”

他将她抱起，放在窗前桌案上，吻上了她的唇，熾燎驚得竄了出去，他指尖劃過案上花瓣，拉了窗扇，用力關上。

鏡中月華碎作星點，她似落入水中，花瓣一片片貼在她身上。

她閉上眼，似墜入萬丈修羅，楚逍将她攬腰托起，她害怕溺死，抱住了他，仰起頭呼吸，雙腳懸空，忽似整個人倒轉，身旁有無數鬼抓伸出，将她拖入一汪川河，河岸曼陀欲燃。

楚逍撐起身來，笑意乖張，似癡醉難耐，朦胧月光下，鏡中有花在水中不斷顫開，一朵又一朵，靈鳥在枝頭唱吟。

天光照下，窗外鳥雀輕啼，林汐之睜開眼，房中隻她一人，夢中記憶浮現，她有些驚慌，自己穿上衣裙，走到鏡前，照見自己的臉，怪在身上似更有了些力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