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上,抓住了。”
鬼羯自林間走出,拖了頭鹿,五個乞兒圍在火堆邊上睡着,楚逍閉眼便是滿梁白綢,索性看着火光聽耳中起伏不絕的哭聲。
越往北,林木越是稀疏,山野之地還未生芽,皆是枯木,鬼羯将剛死的鹿丢在篝火旁,“主上。”
“辛苦了,烤了吃吧,叫他們起來。”
鬼羯将他們一一搖醒,“飯票來了,醒醒。”
“在哪兒?别讓他跑了,快去哭幾聲兒……”年齡最大的乞兒看都沒看,半睜了眼,先說為妙。
楚逍伸手将臨近自己的一個推醒,“吃肉了,哭什麼?”
“哇,好大一隻……”一乞兒揉着眼睛朦胧看清,驚歎不已,但未見過,又問:“這是什麼東西?”
“鹿。”
“鹿?”
“尊主,聽說鹿極補身。”
“哇,鹿血補陽呀!”
“我還沒吃過呢,尊主,好吃嗎?哪塊兒最好吃?”
“……”楚逍側過身去,面對他們,想了想,“我也沒吃過。”
“你沒吃過?你唬我們的吧?”
楚逍抽刀往旁掃過,半死的鹿斷了脖頸,鹿血奔湧如泉,“大啟入京以來,奉鹿為戰神,無人食之,是誰教你們這些的?”
幾個乞兒兢兢愣住,明顯後撤的動作和袖子裡掉出來的暗器都證明了他們來路有鬼。
鬼羯似是尤其惱怒,“不說便留在這裡好了,主上待你們不薄,你們竟敢隐瞞來路。”
幾個乞兒從未見過鬼羯對他們冷臉,瑟縮後退,“不是,尊主,您有話好好說,别拔刀子呀。”
“就,就是,怪吓人的……”
“我不拔刀子,有你們頓頓溫飽?且不說我死得快不快,你們死得會很快。”
“什……什麼意思?”
鬼羯站在一旁,雙手握拳,“你們出現在畫院附近時,就日日有人跟蹤,那人手裡有兵器,是随時要射你們的弩,主上殺了他。”
“你早就知道我們來路不明?”
楚逍腦中混沌,哭喪的聲音回蕩不絕,似海潮不斷撲來,将他的神志沖得起伏飄零,眼中人臉皆是死人的模樣,他扶額閉眼,歎氣道:“我以為是丢棄你們的人要了結你們。”
“主上,我們早該想到,京城大寒天都無有餓殍,怎會無端有幾個乞兒?”
楚逍睜眼轉了刀鋒,鹿血順着鋼刀流入沙土,幾聲鳥鳴刺入,“你們要麼說實話,要麼留在這裡,生死與我無關。”
“你帶了我們一路,就是為了到這蠻荒之處要挾我們嗎?”
楚逍忽然笑出聲來,頭腦裡的東西也發出來詭異的笑聲,似有魂靈尖嘯,他的動作忽然不受控制,偏執扭曲。
鬼羯往前一步想要扶他,他深吸了口氣,擡手阻下,轉了一圈脖子,一邊吐氣,一邊說道:“我隻是賭着你們會點兒防身的本事不奇怪,如今看來,是我疏忽了。”
最大的乞兒站了起來,“我們自己離開,放你一馬,就當謝你救命之恩了。”他轉身往林子裡去,又道:“我們走。”
身後四個陸續跟上,年齡最小的那個走了幾步又往回跑,在楚逍身旁站定,猶猶豫豫,憋出一句,“對不起。”他說完又跟了上去。
遠處一棵大樹還未生葉,幾個乞兒停在樹下等他,一雙雙眼睛又看了楚逍片刻,快步走遠。
直到倔強矮小的身影消失,鬼羯才道:“主上,方圓十裡隻有草獸,屬下在山下亦看見了幾戶山民。”
“他們不會走太遠的。”
“主上是說……”
“三哥一手養大的孩子,我們好好教教,再還給他。”
“他們若反咬一口呢?”
“先吃肉,補補。”
楚逍提刀剜下了鹿腿上一片肉,伸到烈烈燃燒的火上,那肉片貼在刀面上,發出“呲呲”聲,鋼刀逐漸烤得發紅,肉裡滲出的油脂滴在火裡,火光一次次竄高,木柴燒得爆裂。
楚粼吹熄了燃至天明的燭火,入府的随從名喚雲生,一身道袍,白白淨淨似個剛修的小仙,遞上洗漱之物,“殿下,看送回來的信,九殿下大概已到郾城地界。”
“嗯,知道了,專心練劍,莫管他人争鬥。”
“是。”
銅盆撤下,鹿血滴入溫酒,雲生道:“殿下請用膳,雍京不食鹿,隻能帶着些許鹿血而已。”
楚粼披上楚逍在府中常穿的衣袍,端起了楚逍常用的杯盞,将杯中泛紅的酒一口喝下,“無妨,不論哪路戰神,都有戰死的一天,都與鹿無關。”
鳳兒自廊下經過,掃過一眼寝殿緊閉的門,急着腳步跑進桃色迷蒙的湯池林子裡,舞姬樂人正聽琴師新曲,她走近了才開口,“都收拾收拾,芙沁居生意太好,需你們去幫幫忙,快收拾一下,過去那邊住下,也好搭把手!”
琴師按了弦,“唱曲兒的唱不過來了?我就說那幾個都不如我們。”
“自從大家知道那是殿下的産業,那生意就沒想讓咱們歇下,外面賣身的還能睡一覺,咱們這是不停不歇。”
“去去去,什麼比方?你願賣就去,别拉上咱們。”
“切,就說說,瞧你小氣的。”
鳳兒歎了口氣,看他們一面絮叨,一面收拾東西,一遍遍回想方才在寝殿窗下聽到的話。
楚粼閑暇吃着早膳,命雲生打開了門,“嗯,今日天色不錯,适合喬遷。”
林汐之在回京路上,車馬颠簸搖晃,初生的林間有雀鳥歡唱,她昏昏睡下,做了個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