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個姑娘停住回頭,林汐之鬥篷護帽披在肩背上,狐絨雪白,遠遠看她猶如披雪而立。
楚逍有話噎着,說不出又咽不下,林汐之懵懵看着他停在自己面前,不知他一臉委屈究竟何意,隻覺得還是兇惡些看着習慣,便道:“你這表情似個癡兒。”
“……”楚逍在她面前停住,眉頭蹙起,委屈裡多了一絲埋怨。
林汐之瞪大了眼睛,大為不解,“你到底委屈什麼?我還沒委屈呢……”
楚逍看了一眼鳳兒,收到了一瞬眼神鼓勵,他低聲道:“休書是寫給旁人看的,不是要給你的。”
林汐之一愣,視線無措地轉開,楚逍忽然的低聲細語攪得氣氛怪異,她不大敢直視他,隻道:“我知道,但沒關系,我并不覺得有什麼,那種東西有跟沒有都是一樣的。”
“哦……是嗎……我還以為……你當真了……”
“你我從未拜堂,我沒當真。”
“……”
那日紅妝十裡,林汐之鳳冠霞帔入的府,記憶中從身旁掠過的身影似哪路神仙千裡之外随手放的箭,飛越了千山重雪,時至今日才攜着一縷冰寒穿心而過。
林汐之意識到自己竟對當時毫無感覺的事情難過起來,驟至的痛覺奇異又煩人。
“漚珠槿豔,不敢多懷,你無需擔憂,也無需這般費力,做戲哄我。”陌生的感受驅使着,她就是想這麼說,便說了,将那冷痛之感寄在話語中散了出去。
耳邊寒風拂過,楚逍看着林汐之從他眼前離去,目光落空後如夜色沉酽,宮牆内不知哪裡傳來了厚雪崩落的響動。
楊舒沁忙攔住了林汐之的去路,急道:“嫂嫂,别,表哥不聽話,你罵罵他就是,他要敢還嘴,我幫你一起罵他。”
林汐之不知如何與她分說,兩人雖算投緣,可她總覺得許多事情隻有自己知道才最安全。
鳳兒着急了半晌,一跺腳,湊到楚逍身邊,悄聲道:“屬下多嘴,但……大事未成,不宜生枝……”
鳳兒還未說完,楚逍望着林汐之的背影,跟了上去,“周官可放火,百姓可點燈,由她如何去說,我都聽得,怎也不會似個女兒家小氣。”
林汐之霎時生起氣來,是那種目的未達反被将了一軍的惱火,氣的是自己不争氣,卻隻想将東西往外砸,回頭罵道:“畜生吃東西自然不分淨肮。”
她繞開楊舒沁,似逃命般快步往前走,楚逍緊緊跟着,眼中含笑,“可偏偏有些人就愛喂些幹淨的,自得其樂,養得精細。”
“你要不要臉了?”
“臉有什麼可要的?”
林汐之一口氣上不來,雙手捂住耳朵,跑了起來。
經過臨華殿,一官兵從門裡出來,正巧與林汐之照面,林汐之從他面前跑過,與他相視一瞬。
跑遠之後,她逐漸收了腳步,楚逍略走快一些,便能輕松跟上她,随着她停下。
“那個官兵怎麼能從臨華殿出來?”
楚逍回頭看了一眼,“皇後宮裡的釘子,怎麼可能全露出來呢?”
“……看來我想少了一層,不該來?”
“聰明,但晚了。”
林汐之剜他一眼,卻見他一雙夜眸晴空萬裡,似有星月相輝。
他忽然将她抱了起來,就如那日屍橫遍野時一般,林汐之在他身上一比襯,似個玲珑的偶人。
林汐之措手不及,低頭看了着地面石雪遠了不少,不敢随意亂動。
她發覺自己坐在他手臂上無需如何着力便穩穩當當,心語口出,“你這樣不覺得沉?”
楚逍往前走着,笑着瞄了她一眼,“你這小身闆……我隻怕你覺得沉。”
“我?我為何會覺得沉?你還想我拖你不成?且你……你為何抱我?”林汐之念叨着便臉紅起來,原還環在他肩上的手一點點松開滑落。
楚逍笑意更盛,空出來的手給她戴起了帽子,“高處不勝寒,戴好。”
帽沿縫了一圈狐絨,她握在手裡,輕輕拉下,蓋了眼鼻。
“多謝,如此便誇一誇你這畜生也算知書達理。”
一雙粉潤微翹的唇開開合合總是伶俐,楚逍正瞧着,餘光裡迎面而來幾名佩劍的官兵,他垂眸思量了一瞬,仰起頭輕輕吻了她。
官兵面露邪色,未敢多看,見楚逍抱着個女子似要出宮去,目光掃過楊舒沁和鳳兒,冷眼相視,鄙夷和豔羨同存。
他們退開跪叩,相互間偷偷使着眼色,猜想着楚逍剛鬧了休妻,如今是又在宮裡搶了什麼女子?
楚逍冷着臉從他們面前經過,林汐之本要掙紮叫罵,卻自帽沿底下看見了官兵的身影,她明白了戴帽子的由頭,側倒在他肩上,把臉埋在他頸窩裡。
她一手拉着帽子,一手扳着他另一側肩,“我娘很可能也是被毒死的。”
楚逍托着她往上颠了颠,握緊了她的腿,“所以你就來了?”
“總不能等着刀送到脖子上才有反應。”林汐之擡眼看他,見他目視前方,面色和煦,她又随口說道:“我撿到一隻母貓和幾隻小貓。”
“嗯……知道了,不過這兩件事有什麼關聯?”
“沒什麼大關聯,就想與你說說。”
“可以,我不介意。”
林汐之眼珠一轉,刻意說道:“不介意是因為我做什麼于你而言本就無足輕重,你我本就隻是合作關系,你分得很清晰,不像我……”林汐之有一眼沒一眼地瞄他,她其實并不确定。
楚逍忽然停住,默默看了她一會兒,沒有接話,見她住了嘴,又轉開視線加快了腳步。
芙清宮空寂多年,楚逍繞道而行,很快甩開了鳳兒和楊舒沁,他停在芙清宮門前,擡頭望着檐下落了雪卻無人清掃的金漆匾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