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音無奈一笑,“隻是近身伺候,多了些活和險阻,不是什麼寵。”她從袖口撚出了一張起皺的信紙,小心展開,遞給老管事,“這是楚勳收到的信,勞管事的交給殿下,楚勳興許還已有些出格的舉動。”
老管事接過後略略看了看,“上官家世代英傑,如今竟出了些蠢貨。”
重音隻道:“奴婢告退。”
翌日天起濃雲,關憲終于從楚胤寒的“款待”中解脫,車馬回府,得知城中已安置妥當,百姓皆道朝廷恩德,他徑直去往楚逍門前,反手在自己的房門上叩了三下,“殿下?殿下!”
楚逍一襲玄衣挂在左側肩上,半側金蟒繡于左肩,攀附細葉金枝至左側胸前,右臂袖襟松落,刀口翻着血色,開門便嫌棄起來,“大早的吵什麼,錢都發完了還想怎樣?!”
關憲的拜謝之心頓消,看着他右臂刀傷隻剩惶恐,“殿下……這……這是……?”
“大梁人砍的!你這藏那麼多人自己不知道啊?!回頭跟我定跟父王說道去。”楚逍轉過身去,忿忿将一側衣裳拉起,腰間雙繞蹀躞束好,滿臉埋怨狀,回頭瞥了關憲一眼。
關憲跟進屋裡,鳳兒端了熱水來,“主上,王妃還睡着。”
楚逍叫嚷起來,“睡什麼睡?!一天天就知道睡!誰讓她跑來的?!來幹什麼?!看見我這有錢便全撒出去了!”
鳳兒低着頭,聽他說完,便又退下,關憲顫顫上前,問道:“呃……王妃……?”
楚逍擦了把臉,将帕子往水裡一扔,濺出一桌子水來,“林汐之把我帶來的銀子都發給你們這兒的人了!滿意了嗎?!”他瞟了一眼關憲,轉身又去看鬼羯收拾東西,大聲抱怨,“害我幾日沒喝着一口酒,回去定收拾收拾這悍婦。”
關憲即惶恐又為難,往門外看了看,他又不能去敲林汐之的門,着實苦惱,便隻道:“鸾城百姓是遇着福氣了……”
鬼羯将包袱束好,放入一個不大不小,正好一人能搬起的木箱裡,素來毫無波瀾的一雙黑眸同樣毫無波瀾地望向關憲,“關大人說話當心,天災人禍,何來福氣?”
關憲寒意從耳中湧上了頭頂,漫延而下,涼了一身。
楚逍望着屋後窗子,濃雲蔽日,目中寒光收起,轉臉又是一副散漫模樣,歪歪斜斜,搖頭晃腦,将案上長刀拿起,大搖大擺走了出去,“關大人說話似與我差不多德行。”
沈均從一旁拐入房中,拜道:“大人,小生特來辭行,若還有難處,可差人入京,大人一城郡守,若離了府邸,這鸾城便真是空城了。”
關憲恍然,張了張嘴,脊背發涼,自己親自上京,乃是那日受一平頭百姓撺掇而定,沈均一席話叫他着實後怕。
林汐之還未起,鳳兒守在門外,看着府衙差役掃弄院子,楚逍來時,她忙退在一邊,“主上,王妃還……。”
楚逍将手裡的刀遞給她,問道:“可有不适?”
鳳兒雙手接下,“屬下悄悄看過了,隻是睡着。”
楚逍輕歎,推開了門,寒氣卷入,林汐之拉高了蓋毯遮住半張臉,蜷縮起來。
“悍婦,該起了,車上睡。”他坐到床邊,輕輕搖了搖她。
林汐之“嗯”了一聲,聽見了,以為做夢。
楚逍把手伸進毯子裡,摸到她還穿着夜裡的衣裙,将她一把抱起,“醒醒。”
林汐之枕在楚逍肩上,漸漸感覺到有人在搖晃自己,微微睜了眼,坐直後腦子依舊糊作一團,“殿下……”
楚逍愣了一瞬,微微笑着,“你再想想清楚?我不是楚勳。”
林汐之沒有清醒,一時沒想起來,道:“楚勳是誰?”
楚逍眉一挑,滿意道:“嗯……看來我想多了。”
林汐之蒙着,坐了一會兒,“那麼早起來幹什麼?”
“今日天色不好,早些啟程,有些事耽擱半日便不同了。”
“嗯……好……”
鳳兒攙着歪頭瞌睡的林汐之登上馬車,楚逍随後跟着,鬼羯鼻是鼻,眼是眼,毫無表情,拱手與關憲拜别。
官兵披甲穿絨,在前開路,穿了新衣的百姓夾道相送,“黑子”灰裘裹身,貉毛披肩在晨霧霜風裡輕輕揚動,袍擺金翎隐現無序。
“白子”缺損,落腳瘸拐,數枚“黑子”将他們圍下,“你們在這裡養好了再走,否則路上死了又賴到我們頭上。”
一白子鼓了口氣,大喝道:“我們其他人呢?!難道不是你們頭上的事?!”
車子剛動,楚逍亦聽見吵鬧,示意鬼羯停下,沈均靜靜看着,隻見他開了門便下車去,順手拔了鬼羯腰側的刀。
他走到車後,刀刃毫無預兆地放在了大聲叫嚷的“白子”頸側,氣命脈搏之處血脈隐隐跳動,他往上挪了挪,“之兒走失,大梁人的火藥我在平宣山各處搜尋了一整日,皆沒找到,你們轉手便點了?不知算不算咎由自取?”
關憲遠遠望見,小跑着前來,“殿下這是……?”
楚逍放下刀,視線移至關憲處,如寒夜撲下,獨獨籠在關憲周圍,“這些人留給你照看,一個都不許跑了,等天好了,原封不動給我押回歸棠院。”
眼前九殿下似又變了個人,似連模樣都不一樣,關憲遲疑着領命,着人押回不知從何而來的白袍侍衛,轉眼隻見楚逍背影端正威嚴,随手将刀翻轉,穿入鬼羯刀鞘中。
關憲屏氣凝神,視線掃過街道兩旁感恩戴德的百姓,鼻息吐出後,發覺楚逍已回到車上。
鬼羯自始至終背靠車門坐着,沒有往旁看過一眼,手裡緊緊攥着缰繩,未等關憲做個上前詢問的決定,便再次驅車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