鸾城城郊人迹向來稀少,罕見屋舍,大梁人已知端倪,不再随意靠近房屋,身負火藥,冒雪紮營。
山間谷地開闊,林中積雪深淺難料,楚逍佯裝追趕,帶着沈均在隐蔽處拐了個彎,兩匹白馬穿入林中,深一步,淺一步。尋到那唯一的屋舍,順利與鬼羯彙合,原路回轉,正正與追趕而來的大梁人照面。
大梁人追剿心切,料想不及,方才探見分明是九殿下這個浪蕩皇子,如何轉頭便拉了後援?
鋼刀窄刃拖過冷雪,一把把揮起,沒有格鬥前呐喊準備的罅隙。
赈災軍隊行至屍首橫倒處,火把照見鮮紅的血迹,涓涓熱流在雪中淌開後早已凍結。
官兵皆心驚了一瞬,一步步小心走過,皆不想踩了那無常拖魂的痕迹,免得沾了厄運。
沈均如一個看戲的,殺伐大戲初看隻有懼怕,恨不得躲到最遠,再看便生出感慨,命之微薄,運之迷離。
楚逍聽他歎氣,發覺了他的悲憫,大寒天裡,刻意涼薄道:“果報而已。”
沈均眉一蹙,目光鄙夷,有些微惱,脫口而出,“那殿下的果報又是什麼?”
楚逍望向他,火光映照下如寒夜生了張臉,似是思考着,卻忽而一笑,陰冷又怪異。
沈均見狀,緊張得肺腑痙攣,硬梗着,直視他,暗暗吸了口涼氣。
“姐夫提醒了我,回頭我數清楚,再予姐夫答複。”楚逍說得目光空洞,面含笑意。
沈均聽罷,胃裡似擰了結,心跳到耳朵裡,他有些後悔自己一時莽撞,這世上誰沒點兒果報呢?問這個純屬挑釁,毫無意義,本想着不招惹,一不留神竟招惹大發了。
血的路徑交錯網結,将積雪融出溝壑,楚逍攥着缰繩,目光落下後一個個掃過大梁人的屍首,馬蹄繞行而過,踏碎雪中凍結的鮮紅。
獸皮衣袍依舊包裹着他們膀大腰圓的身軀,官兵手裡握着火把,路過又路過,明暗在他們身上交替。
鬼羯垂眸看了一眼,“主上,宗門當日死傷甚于此景。”
沈均聽得寒意湮身,清寰宗滅門一事他早前便有所耳聞,阮千琳省親回宮後不久,宗門内一夜之間死傷遍地,還遭了大火,逃出的弟子憑空消失,鬼羯提及宗門,難道……
就在他怯怯猜想之際,一剛入冊的王府親兵上前道:“尊主,要扯賬,這些人死得還不夠!”那親兵說着便暗暗剜了沈均一眼。
沈均霎時明了了自己身處如何境地,瞄了一眼楚逍,未見他有回應,便想着補救一番,強撐着鎮定道:“看來這其中還有許多我不知道的事情啊。”
赤色狐氅如披身赤焰,楚逍望着火光之外的黑暗,默默驅馬前行,不知是并未聽見還是不想理會。
沈均沒得到回應,亦不願就此等死,離了那滿地屍首之處,他驅馬走到鬼羯身旁,“宮中細作為何要找鳳姑娘?”鐵了心要尋個破口,卻沒有方向,他便決定亂鑿一氣。
隻是無人說話,無人應他,隻有積雪碾在皮靴之下的聲響,鬼羯從腰間拽下一把匕首遞給他,“保命要緊,大人一身冰清玉白,若在寒天大雪中迷失,是很難活着被找到的。”
沈均擡頭一看,幸而這一夜無風無雪,星月燦燦。
歸棠院東面廂房就着星月相映的夜色,熱鬧了一大桌,鳳兒備下席面,坐了主位的林汐之堅持邀她一同坐下,正欲起筷,當值的婢女便急着來報。
“鳳姑娘,重音姑娘回來了。”
“重音是誰?”林汐之并不記得有此一人,早前看過的名冊裡,也沒有這個名字。
林芸與林安兒相視一眼,皆備下了火氣,以為是哪裡來的狐媚子,纏到家門口來了。
鳳兒起身回道:“禀王妃,重音是主上派去慎王府伺候的。”
“啊?”林汐之沒想到自己先前的猜想竟是對的,“那我去過二殿下那裡,你們都知道?”她心中慶幸着自己當時留心注意,并沒有什麼過失。
鳳兒一笑,目光掃過席間每一個人,又回到林汐之身上,“王妃再想想,您那晚在芙沁居裡點了誰陪酒?”
林芸放下筷子,推了林安兒一下,林安兒一歪斜,剛夾上的菜掉在了桌上。
林禹赫看着女兒們,若有所思,他心想這富貴女婿未必不好,單看林汐之的任性程度,便是有增無減,如今居然還到芙沁居點樂人陪酒,他甚至有些擔心楚逍是把她慣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