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官雲珠端雅的容顔浮過一絲狠戾,和順的笑顔伴随着她放下碗筷的動作溢上了眉眼,與楚胤寒一起望向大殿門外。
林汐之跟着楚逍步入殿中,楚逍依舊冷着臉,看着楚胤寒喊了一聲父王便再無聲響。
林汐之不知所措,做夫君的不跪,那她要不要跪呢?
她左思右想,禮多……人不怪?禮多人不怪,提了裙擺便要跪下,當即被楚逍一把拎起。
歪歪斜斜站定後,她低聲問道:“你幹什麼?”
“之兒一夜勞累,身子不舒服,起身已是不易,跪不得,父王母後莫怪。”楚逍沒有理會她的疑問,冷漠的聲音回蕩在大殿裡,似對殿内每一個人都毫不在意。
林汐之一怔,這話……勞累?如何勞累?她想不出如何否認,尴尬地笑了一下。
她發現楚胤寒霎時頗為高興,隻見他擺了擺手,又拍拍肚皮,臉上的笑如同賭莊裡赢了莊家老本的賭徒,“好,好,你們相互鐘意便好,父王心安啦!”
上官雲珠側過臉去,掩面道:“這話怎能說出來,逍兒你也不顧着之兒的顔面。”
“母後,我向來沒什麼顔面,我的王妃,也不需要。”
林汐之一口氣堵在了胸口,暗自疏解,救爹爹要緊,接話道:“陛下,娘娘,我爹爹可還好?”
楚胤寒似被自己的呼吸噎了一下,吞吞吐吐起來,“額……還好,在紫雲宮裡靜養着,隻是……”
“父王,我府中溫泉藥湯絕好,不如将嶽父接到我那兒修養,好得快些。”楚逍直接打斷了楚胤寒的話,帶着不知死活的忤逆。
楚胤寒輕歎道:“逍兒,父王可都是為了你好。”
“兒臣感激不盡,之兒很好,謝父王。”楚逍感激得面無表情,謝得滿眼怒火。
林汐之不知其中關竅,悻悻插嘴道:“那個……陛下,父親來與我同住……也挺好。“
上官雲珠端端雅雅訓斥起來,玉指一擡,指着林汐之道:“你住嘴,陛下與你夫君說話,你竟随意插嘴,才剛過門便如此,日後還了得?!”
“母後!”楚逍猛地暴躁起來,“我與父王和我的王妃聊天兒,您一個外人還是多吃幾口飯的好!”
林汐之離楚逍太近,那聲音大得把她吓了一跳,她眼見楚胤寒歎着氣,正想挽救場面,一個老嬷嬷便從殿外大步邁了進來,手裡捧着一張白色帕子,呈到禦階之上,遞給了上官雲珠。
“娘娘,無喜。”
上官雲珠接過那帕子展開看了看,将雪白的帕子抓作一團扔在地上,“大膽林汐之,竟婚前失貞,不知廉恥!靖平侯竟養出了你這樣的女兒,先前無人求娶必是早有緣由!此乃欺君之罪!”
林汐之卻看着地上的帕子雙眼一亮,驚喜了一瞬,而後皺起眉頭裝作疑惑。
楚逍怒火升騰,正要上前去撿,她眼疾手快,雙手抓住了他的手臂,整個人往後仰,用盡了力氣,生生把他拖住。
楚逍回頭望見她騰出一隻手來,在小襖裡摸索了一下,掏出一條染了血的帕子,抓在手裡,舉過了頭頂,似個孩子在炫耀什麼物件兒。
“奇了,明明我自己帶出來了,陛下,殿下與我說府裡有細作,他日日懊惱得很,那家裡他一刻也呆不了,眼下一看,倒是真的。”
上官雲珠的臉色似見鬼一般,半張着嘴說不出話來,站在她身旁的老嬷嬷渾身發抖,砰地一聲跪在她腳邊。
楚胤寒将桌上的飯菜一把掃在地上,怒道:“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上官雲珠起身跪下,“陛下,臣妾也是為逍兒着想,哪能想到這女子心思如此重,竟會偷換呀!”
“父王,我不舒服,告退。”楚逍拉着林汐之轉身往外走。
一腳跨出門外,他回頭将她手裡沾了血的帕子拽到自己手裡,揉作一團,丢在了門邊,“以後這樣的東西不要拿着。”
兩人離開大殿,林汐之遲遲沒有反應過來,走着走着,忽然用力将他往回拖,“不對不對,我爹還在宮裡,我不能走。”
“你這悍婦力氣還挺大……”楚逍一使勁,硬拽着她往前,“鬧什麼?這就帶你去。”
林汐之聞言松了力氣,一面跟他走着,一面想着方才的事情,她覺得這皇帝也好像不太正常。
紫雲宮外的侍衛見楚逍迎面走來,遠遠的便跪下,楚逍一腳踢開了門,把林汐之帶進了屋裡。
忽然照進室内的光亮使林禹赫閉了一下眼睛,皇帝多日不曾住在紫雲宮,就為了關他,他心想如今不知又是誰來了,帶着什麼目的。
再次睜眼時,他看見林汐之和楚逍站在自己面前,還以為自己在夢裡。
“爹爹。”林汐之撲到了他懷裡。
林禹赫在女兒的觸碰下方才發覺這不是夢境,他緊緊攙住了林汐之,上下打量着她,“之兒,我的之兒,譽王可有欺負你?”他全然忘了楚逍就在眼前。
林汐之回頭看了楚逍一眼,林禹赫才反應過來自己說了什麼,“殿下莫怪……老臣……”
“無妨,你跟我走,免得你家這悍婦鬧我耳朵。”楚逍沒等林禹赫說完便打斷了他,撇了林汐之一眼便轉身走出門去,門外的侍衛全都聽見了,卻依舊跪着。
“悍……悍婦?”林禹赫遲疑地看着自己的女兒。
林汐之尴尬了一瞬,拉着他跟上楚逍,“這個晚些再解釋。”
“哦……”林禹赫跟着女兒出門去,垂眸一想,目光落在楚逍的背影上。
林汐之攙着林禹赫離開紫雲宮,跟着楚逍走出宮門,上了來時的馬車。
鬼羯揚鞭策馬,寬大的馬車迅速調轉了方向,駛入街心後,鬼羯回頭查看,見無人追來,便勒馬緩行。
臨華殿内,楚胤寒大發雷霆,命人杖斃了老嬷嬷依舊不肯罷休,指着上官雲珠大聲斥罵,“逍兒好不容易願意回來一趟!你在這裡撺掇什麼?!你以為你很聰明是嗎?!就算那三小姐不是處子之身又如何?逍兒都這樣兒啦!能不娶個青樓女子就不錯啦!你這皇後當的,怪不得勳兒一點兒也不懂事!”
“陛下,都是臣妾的錯,與勳兒無關啊!”
楚胤寒将桌上還未落地的杯盤一一摔在地上,仿佛能雜碎的全都雜碎便可填滿橫在他們父子間的萬丈溝壑。
他記得楚逍曾是最懂事聽話的孩子,用功之餘總在他身邊嬉笑玩鬧,一聲聲父王吵着要抱要騎馬,可自從阮千琳離世,他便再沒親近過他……
他砸光了殿内能砸的東西,走出了臨華殿,上官雲珠跪地恸哭,他沒有看她一眼,大步從一所所恢宏殿宇間穿過,往宮門走去。
首領太監見狀,立時喚來了車馬,楚胤寒出了宮門,提着龍袍自己登上了六駕的車辇,道:“去譽王府。”
上官雲珠坐在臨華殿中,癡癡望着門外漸漸密集的飛雪,近侍的宮婢前來扶起她,聽見她喃喃自語。
“本宮十六歲便嫁入了東宮,卻從未得過半分真心,可又如何?皇帝還是必須護着我。”她癡癡笑着,瞳中映着飄落的雪,積起了一片空無。
楚逍一路上望着窗外輕輕落下的大雪默不作聲,林禹赫雙手撐在膝上低着頭,眉頭緊鎖,神色焦灼不安,林汐之解下自己的狐裘披在了父親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