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底飾金的雕花大轎巡街過後落在了歸棠院門前,炮仗轟響,林汐之掀開了龍鳳蓋頭,偷偷揭起窗上的花錦簾子往外瞧。
檐橼之下雕龍的匾額上“譽王府”三個貼金大字威嚴醒目,據說是皇帝親手所書。
門庭寬大,裡外擠滿了人,一個個皆身着華貴,笑臉盈盈,一絲一寸挪着步子往裡進,不少還伸着脖子張望,好似裡頭有什麼新奇之物。
楚逍在寝殿園子裡等着,聽聞花轎已至,拉起鳳兒往滿是賓客的前院走。
各色各樣的眼光落在他身上,他視若無睹,大步邁進了貼着大紅喜字的中軸正廳,坐到空蕩的高堂龍虎位上,将鳳兒拉入懷中。
衆目睽睽之下,楚逍憑着行雲流水的動作,收獲了一片寂靜,滿院的人推擠着往屋裡瞧,都想一睹譽王的浪蕩之名。
儀仗隊伍在王府門外亦聽說了裡頭的事,宮裡來的樂師們遲遲沒見有人出來接親,望着嬷嬷們苦悶異樣的神情,遲疑着停了手。
樂聲漸消,如同沒燃盡的炮仗,有一聲沒一聲地響了須臾,最後徹底安靜下來。
幾個嬷嬷相互推搡着,最終是年紀最大的一個掀開了花轎滿繡龍鳳的門簾,“王妃,殿下在裡頭等您,請您……”
林汐之一想便知是楚逍不肯接親,她将熾燎輕輕放在轎中,應聲道:“知道了,我自己進去就行,多謝。”
老嬷嬷聽得一聲“多謝”心頭一顫,滿是褶皺的雙眼蓄上了淚,她擡起一隻手讓林汐之攙扶着,領着她小心翼翼走上台階。
滿宅賓客夾道而立,隻剩窸窣低語,林汐之一步步邁入了雍京城裡人人都想住的宅園。
嬷嬷們心一沉,手裡攥緊了帕子,一同高聲喊起:“新娘到!”
賓客各歸席位,各懷心思,望着林汐之自己走進院中,又自己跨過火盆。
大紅的綢緞在雪天的風裡豔過翻滾的火光,紛揚的雪花飄灑而下,随着風輕輕落在了林汐之華美精繡的嫁衣上,狐絨的喜服雲肩綴上了星星點點的白。
“阿娘。”一片六瓣雪花落在林汐之交握于前的手上,她也不知為何,在這樣的時候,竟想起了自己從未感觸過的母親。
她一步步走過挂滿紅綢的回廊,在踏進廳室的一瞬,聽見有人悄聲說道:“殿下,該拜天地了。”
接着一個比雪天還涼的聲音傳來,“不必,來了就行。”
林汐之透過大紅的蓋頭,隐約看見一個高大的男子從龍虎位上站起身來,牽着一名女子走向自己,而後略略轉了方向,從自己身旁經過。
她沒有動彈,靜默中聽見腳步聲出門離開,而後四周傳來了低沉的嗡嗡聲。
賓客無論是何身份,本就湊個熱鬧,此時交談聲都壓成了嗡響,各有評議,多是搖頭歎息的,沒有人再高聲歡談。
林汐之擡起手,輕輕喚了一聲“嬷嬷”,方才領她進門的老嬷嬷忙上前詢問:“王妃……殿下已經離開了,王妃是要……?”
“有勞嬷嬷帶我去我的住處,記得把我的貓兒也帶進來。”
老嬷嬷躬着身子點頭道:“好,貓兒有人看着呢,老奴這就着人去抱來。”
滿院的飛雪落得與這婚儀一樣錯亂歡騰,林汐之攙着嬷嬷的手一步步離開紅彤彤的正廳,耳邊萦繞着席間傳出的低聲交談,轉過廊角後,聲音便漸漸遠去,她自己揭下了蓋頭,扶了一下有些拉扯着頭發的鳳冠。
她擡眼望向廊外紛揚如絮的雪花,暗自慶幸楚逍并不想管她,卻又怕被看出來,抿着嘴憋住了笑,憋不住時便刻意皺一皺眉。
嬷嬷瞥見她神情怪異,歎着氣搖頭,覺得這小姐定是傷心過度了。
她将林汐之送進了楚逍的寝殿,又吩咐了抱貓的下人把熾燎送進屋裡,看着林汐之在床上坐好,她惋惜着,關上門離開。
朱漆的秤杆和繪金的瑪瑙杯靜靜呆在鋪着紅錦的桌面上,冷風穿過窗棂鑽進屋裡,龍鳳紅燭火光輕輕搖曳,琺琅彩繪的銅爐裡燃着充足的炭火。
林汐之解下雲肩丢在一邊,躺倒在床上,房中陌生的味道讓她有些不習慣。
她望着精巧的杯盞酒壺,決定吃掉桌上的糕點果仁,自己喝一杯。
熾燎跳到圓桌邊的圓凳上,嗷嗷叫着打轉,林汐之起身走到桌邊坐下,撚起一塊魚酥放在熾燎面前。
她自己拿了一隻瑪瑙杯,自己倒了酒,一塊塊吃掉了盤子裡的花糕,又啃起了果仁,一面吃,一面喝光了壺中禦賜的美酒。
腹中溫飽踏實,她漸漸有些昏沉,搖搖晃晃走到床邊,自己脫了鞋襪躺下便睡了過去。
熾燎亦吃飽餍足,舔着爪子搓了搓臉,輕輕跳到床上,鑽在她身側。
楚逍帶着鳳兒離開宴席後走進了後院梅香暗浮的湯池園林中,大片的熱池在皚皚白雪中騰起霧氣,四顧無人,他松開了握在鳳兒腕上的手,“可以了,你回去吧。”
鳳兒拜道:“主上,真的不管王妃嗎?”
“派人盯着她,看看她和楚勳在蓄謀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