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那黑色的眸子是因着有眼疾嗎？門是關着的，知不知道敲？你那是開門嗎？你那是開炮！”

站在一旁的畫師眼看楚逍的臉色青白變幻，往前邁了一大步，背對着楚逍擋在了兩人中間。

“姑娘莫惱，那貓兒雪天跑出去了不知能不能找到回家的路，今年雪下得早，這幾日恐會日漸嚴寒，還是趕緊尋一尋的好。”

林汐之目中愠惱在畫師面前逐漸消退，她抓起鬥篷往外跑，雪白的剪絨鬥篷披身晃動，楚逍眼底餘光中似跑出去一隻小巧的貓兒，“……物似主形。”

“主上息怒，喝口茶。”畫師從一旁立櫃裡取出了一隻青玉杯，将泥爐上溫着茶水倒進杯子裡。

楚逍腦袋裡蒙着餘存的火氣，坐到榻上盯着畫師的桌案重重地呼吸着，“那日就不該救她，真是不識好歹。”

畫師不敢多問，輕手輕腳地将茶杯放到榻上小案上，說話的聲音低得如同蚊蟲嗡鳴，“主上的手腳确實重了些……”

楚逍的呼吸頓了一下，擡眼望見畫師往後退了一步，目光投向冒着熱氣的杯子，想端起，又收回了手。

“罷了，毒藥呢？”

畫師自認躲過一劫，聽見他問“毒藥”連忙轉身去取，從方才取杯子的立櫃裡，在差不多的位置上又取出了幾個瓶子，盡數握在手中。

楚逍看着他把瓶子叮叮當當擺在案上，又看了看一旁蓄滿了熱茶的杯子，伸出手指将那杯茶推到他面前。

畫師看着杯子往自己面前靠近眼眶逐漸瞠大，驚疑之中他擡眼看見楚逍斜斜睨着自己。

“主……主上，這是何意？”他看看楚逍用指尖頂過來的杯子，又看看他冷厲質疑的神情，雙手攥緊自己寬大的袖子，一身湖藍暗花的帛帶寬袍與楚逍墨藍的廣袖飛肩長袍在木竹色的畫室裡如同兩塊意趣相反的色料。

見他似真不懂，楚逍收回了手，花鳥小瓷瓶精緻漂亮，腹中蓄滿了毒，他拈起其中一個晃了晃，“你不知道吃的東西不能跟毒藥放在一起嗎？”

畫師如窺得真理般雙眼泛出光來，“哦～～～主上說得對，說得對，下次注意，注意。”一旁的花幾上放着盆景，他拿起杯子，将熱氣騰騰的茶水倒了進去。

楚逍看着他把空杯子放在桌上，問道：“從哪裡弄來的？”

“青樓。”

楚逍發現他說得坦蕩清澈，有些好笑，“你去青樓做什麼？”

畫師似才反應過來青樓不是什麼正常地方，結結巴巴道：“不不不不……不是，就……就有個姑娘……找……找我畫個像，畫個像。”

“然後她送了你一堆毒藥？”

“不是，這不是聊……聊起來了嘛，就……沒收錢……”他說着忽又精神起來，走到楚逍跟前，神秘道：“是了主上，那姑娘為了顯示值錢，說這些都是宮裡差人去找她們要過的，不知真假。”

“青樓女子多是苦累出身，心甘情願的也有許多，幹些什麼勾當都不奇怪，給得銀錢便如何都可，于她們而言，能活着才要緊。”

畫師蹙眉點着頭，若有所思，“這些都是一星半點兒一小瓶，那姑娘說有人來要便可賣千金，三月不開鍋，開鍋吃三月，是便宜我的。”

楚逍将幾個瓶子一一排齊，精緻漂亮的瓷瓶上繪着不同的花紋圖樣，裡頭卻皆是索命之物，他轉向陷入沉思的畫師，問道：“你可試過？”

畫師聽聞他問，神思回到了畫室之中，點頭道：“試過，老鼠的狀況與那姑娘說的差不多，屬下都寫下來了，一會兒主上可帶回去細看。”

“現在看不得？”

“不是，主上，這些毒物症狀相似，隻是有細微的不同，屬下細細寫了一大疊紙，發覺唯一全然相同的就是都會死人。”

“說說。”

“它們都是慢毒，滲入肌裡，一點點摧殘人的自愈能力，會使人看起來是病死的，但實際上是因毒性造成的無法康複而緻死的。”

“有何不同。”

“不同點就在于它們有的有毒症，有的沒有，有的輕，有的重，有的快，有的慢。”

“根據每個人的狀态下不同的毒，便能神不知鬼不覺地讓她們死去……”

“是的主上。”

楚逍起身往門外走，“你把東西送到我府裡去，我還有事。”

畫師拱手拜下，聽見稭編簾子掀開又落下，噼啪一響，他直起身來，聽見關門的聲音。

他把毒藥瓶子裝進一個包袱裡，又到内室取出了一大摞寫滿黑字的紙塞在包袱内側，細細收拾妥當，披上披風，繞過摔在地上的硯台，走到門口，開門的瞬間，紛飛的白雪當即花了視線，他險些迷了眼。

“今年這雪來得着急啊。”

感歎之餘他戴上了風帽，大步走進雪中，一抹雲月之色在雪裡若隐若現。

林汐之從畫院出來後順着街巷四處尋找熾燎的蹤迹，但不論她如何呼喊，都沒聽見熾燎回應。

絨雪一朵朵落下，她将護帽戴上，一圈兔絨包裹在她的臉側，她覺得溫暖又舒服。

她繼續尋找着，發現眼前皆是差不多的雪白一片，根本辯不清方向。

她隻能一邊往前走，一邊摸索着道路，探頭探腦的樣子落入了從巷口經過的楚勳眼中。

楚勳垂眸一想，一個小姑娘穿着繡錦的襦裙鬥篷在街頭巷尾亂轉，怕不是有什麼事情亦或是困境，他悄悄跟了上去。

林汐之轉過一個拐角發現自己方才已經來過，轉身又往回走，楚勳跟在她身後正要拐出來，兩人迎面相撞，林汐之往後踉跄，楚勳一把将她拉回。

楚勳扶着林汐之站穩後發現望着自己的女子一雙杏眼澄澈透亮，微微暈紅的臉頰包裹在一圈雪白的兔絨裡，身後枝頭忽然落下一團雪來，砸出了微微地響動。

“在下唐突，姑娘是迷路了嗎？”他晃了晃神，退後了一步，對林汐之做了個揖，輕聲問道。

林汐之第一次見如此彬彬有禮之人，自己也曲膝施了禮，“公子見笑了，确實是走失了方向。”她尴尬地笑起來。

那笑顔如春日飛花，落入了楚勳的心湖中，千重寒冰在輕觸之後頃刻消融，水面寂靜無風，悄無聲息地漾起了漣漪。

他退開一側，道：“在下楚勳，若姑娘不嫌棄，可先到慎王府避一避風雪。”

“慎王？”林汐之脫口而出，心想居然偶遇了自己未來夫君的哥哥，真是巧得很，正好趁早，可打探一下譽王楚逍的事情。

她望向街巷裡大片堆積的白雪，眼前的雪花依舊不斷飄落，轉念間終究擔心着熾燎，她搖了搖頭，“殿下，我的貓兒走丢了，可否幫我找找？”

楚勳一愣，“貓兒？”

“嗯，是，一隻金黃的花狸，名叫熾燎。”她點頭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