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叮咚——”
門外清脆的鈴聲響起。
何蘭不耐煩地起身去開門,她給了祝真真一個眼色,站在門口将客廳内的視角擋得嚴嚴實實。
來敲門的是樓下的鄰居王嬸,平日她熱心樂于助人,經常幫助鄰裡街坊,也對周邊的鄰居了如指掌。
“小何,我剛才聽你家這裡霹靂乒乓地響,我以為是發生什麼事了?”
王嬸的目光朝裡延伸,但屋内的情景被何蘭全部刻意擋住,她什麼也看不見,隻能聽見客廳裡傳來電視機超大音量的廣告聲。
“能有什麼事?剛剛我們在看電視。”何蘭敷衍她隻想讓她早點離開這裡。
“哦,我還以為有什麼事兒呢,真真回來了嗎?聽說真真考上了一中,哎喲,這孩子真有出息,哪像我家壯壯,每次考試那幾分我都愁得要死……”
王嬸說着說着就跟何蘭聊了起來,何蘭語氣越來越敷衍和不耐煩。
“既然沒什麼事,這麼晚了,我們應該休息了,祝真真還要休息明天上學。”何蘭明确下了逐客令,她看着鄰居沒有脫鞋,前腳掌踩在她入門的玄關處,看得有些煩躁,眼神越發冰冷。
王嬸樂呵呵地回應她:“可不是嘛,這都幾點了,真真也該歇着了,别讓她再盯着電視看了……哎,小何啊,嬸兒跟你說,那酒啊,可得少喝點兒。我聽說東邊三單元那老爺子,就是喝酒喝多了,現在身子骨都不行了,你可别學他……”
何蘭的眼神變得陰暗晦澀。
“嗯,好。”
她結束了一場不太愉快的對話,回過頭來,祝真真已經将地面收拾幹淨,站在客廳裡怯弱地看向她,什麼也沒說,徑直走到沙發上又開了一瓶啤酒。
而她的恐懼和怯弱都噓聲于黑暗之中。
她有記憶以來就是個單親家庭,父親沒有見過幾次面,母親從小對她要求嚴格,後來從大人口中得知父母離婚的事情,再後來家裡多了數不清的啤酒瓶和香煙,那時起,她察覺到自己的母親好像是變了一個人。
會因為瑣事責罵她,有時甚至對她拳打腳踢,受不了時她會反抗,但每次反抗換來的後果就是母親的自殘。
她會哭訴自己是一個不合格的母親,又會突然怨恨她毀掉了自己的人生,在無數次的血光之中,祝真真不再反抗,選擇順從與沉淪,她想着所有的疼痛都由自己來承擔,那麼母親會不會好受一些。
躲回房間内,這裡是她的安全避難所,可以得到片刻的安甯。
看着鏡子中狼狽的自己,和耳邊參差不齊的短發,眼淚始終沒有落下,她從抽屜中拿出一把剪刀,努力将頭發修剪得自然一些。
看着鏡子中到耳尖短發的自己有些陌生,發型有些偏中型,此刻的她像更像是個秀氣的男孩子,她努力擠出一個微笑,腦海裡浮現着同學們驚訝的表情。
想起這,她竟然不自覺地笑了,可能因為始終相信,世界上總會有人會将熾熱的目光投向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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幸福家園小區位于柏楊一中的西北方向,距離柏楊一中步行隻需要三公裡,小區裡住着大部分以前鋼鐵廠裡的員工,随着廠子遷址,工人下崗,這裡的房子也漸漸沒落,住滿了大量的外地打工人員。
祝真真的家住在三号樓一單元的頂樓,這間不足六十平米的房子是她那個不曾見過幾面的父親留給她們唯一的補償。
小區很小,樓宇挨着樓宇,中間的樓層很難見到陽光,七層的樓高沒有電梯,不少老頭老太太上了年紀腿腳不便,一下樓在樓底曬太陽一坐便是一天,一直坐到晚上家裡人喊着上去才肯挪窩。
“真真,放學了?”
老太太幾人對這個小區的家庭情況都了如指掌,算得上是看着祝真真長大的,每次看見她背着個書包都會熱情地打招呼。
祝真真背着書包,點點頭算是有些淡漠地回應。
等她走進單元樓裡不見身影,幾個老太太才開始小聲議論她。
幾乎每一次,議論的話題都差不多。
她的家庭、母親還有她。
“哎喲,你聽說了沒?這姑娘啊,她爸媽早離了,就她媽一個人帶着她,日子過得可不容易。”
“是不是住一單元頂樓那家?哎喲,那家可熱鬧了,大半夜的都不消停,瓶瓶罐罐的響個不停,也不知道在折騰啥。”
“她那個媽呀,整天不知道忙啥,哪有功夫管她?我看這小姑娘大熱天的還穿着長袖,怪裡怪氣的,也不知道是咋回事……不過宵姑娘也懂事,據說考上了柏楊一中!”
“那确實懂事……”
……
何蘭很會僞裝,在外人面前絕對不會對祝真真動手,并且很少會在她可能裸露的皮膚上留下傷痕,就算是留下,也不會讓她露出來,所以她的衣櫃裡沒有一件夏天的衣服。
這對母女在外人眼中很怪,在小區内幾乎很少能見到兩人的身影,無人關心,也無人在意,即便察覺到了什麼不對勁的地方,也隻當是錯覺,不了了之。
祝真真就像在人群中隐身了一般,她既渴望有害怕有人能察覺她的内心,每每看到同學家庭幸福美滿,心裡隻會覺得永遠不會有人明白她的痛苦。
所有所謂的幸福都是她的不幸的生活給她捏造的假象陷阱。
直到她遇到了一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