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說早已入了春,但九巍山的夜還是很冷的。卞喧穿着身白色中衣,交領下露出的皮膚不可避免地透着些薄紅,鎖骨處更染着水盈盈的月色。
奚玉照從他身後走出,将自己來時穿的粉色披風輕輕地搭在了他的肩膀上,又替他把被夜風稍稍拂開的衣領攏了攏。
而比起眼尾微紅、不經意地擡眸時帶着怨色也不減餘韻的卞喧,除了頭發稍稍有點亂之外,奚玉照看上去倒和平常沒什麼區别,對着齊暖微笑的弧度也依然十分完美。“那你們先聊,我就回門中去了。”
她如春風拂面地、親昵地攬着卞喧走到齊暖面前,對後者如此招呼着,好像自己才是那個臨時拜訪的客人一般,“沒關系的齊暖,我已經和夫君說好不會因此怪你的,别擔心。”她安撫着神情略顯尴尬的齊暖。
卞喧嗔怪地瞟了一眼齊暖,沒開口,但齊暖卻聽見了他有些走調的一聲哼。
齊暖莫名覺得他好像那個什麼青樓裡的姑娘,就剩再捏個帕子喊聲官人,而她和奚玉照是……不行,不能這麼想下去了,太過于大逆不道。
最後齊暖又是好一番硬着頭皮送走了奚玉照,再硬着頭皮回來,強顔歡笑着問卞喧的意見:“師父,夜裡風大,不若回屋一叙?”
卞喧正雙腿交疊着靠在石桌旁,攏着那看上去并不如何保暖的披風,那張娃娃臉上的幽怨仿佛要溢出來了。“怎麼,還需要我再跟你去屋子裡面詳細地介紹一番我和玉照都在裡面做了些什麼事情嗎?”他盯着齊暖,明明是在氣頭上的,但話卻說得不似以往那般多,“算了,看在你這幾天都沒出門的份上……好吧,我是說你來找我最好是有事。”
“那您先把我這件穿上。”齊暖一邊把自己的大袖衫脫下來,一邊遞向了卞喧,同時延續了單刀直入的風格,“我來是想問您,您現下可有花翎之毒的解藥?若沒有的話,我之前見您給司與喝的是藥劑,它有沒有可能變成丸藥的形态?”
“這麼醜的顔色你是怎麼選的,和你今晚一樣咋呼惹人厭。”卞喧一點沒客氣地接過齊暖的大袖衫,毫不留情地一邊批評着一邊将它反着蓋在了自己身上,這才覺得暖和了些。他便就着原來的動作,順勢坐到了石桌的邊緣上,“怎麼,司與又瘋了?我今天可沒心思治他,讓他先瘋着吧。”
“這倒不是,隻是我想帶着他再探一遭元寨,以防萬一。”看見卞喧的眉已然因元寨二字皺起,齊暖便趕緊把自己事先準備好的說辭抛了出來。不過她沒有全說,隻大概說了,曾有一個元寨出身的,後來到了東秦皇宮中的宮女,可能和宮中一個貴人的死亡有關,而她和東秦皇室多少沾親帶故,上次情況緊急她沒把那份卷宗看清,這次打算再看一遍。
“你不會就是為了查那卷宗來的九巍山吧?”卞喧聽了這一長串之後涼涼地問她,顯然是對朝堂沒什麼好印象。
“我當然是為了治病來的……”齊暖無奈地歎氣,“而且,要不是上次被拐進元寨,我根本也不知道那裡有舊人的卷宗,請師父明鑒。”
咦,等等。齊暖解釋到這裡才忽然想起來一件事——她是意外進入的元寨,齊小姐一來就奔着九巍山去了,應該是沒有齊暖這層經曆的,那她怎麼知道的這地方?難道她還在潞川的時候就查出來朝暮樓和元寨有關?這件事若有機會也可以一查。
齊暖回神,卻才想起來自己還在和卞喧說着話,而卞喧竟然沒像上次吼她。于是齊暖悄悄看了一眼卞喧,卻發現他……在走神。
這……齊暖自然幹不出那種大吼一聲他名字的事來,于是便站在一旁默默地等,直到卞喧自己假咳了聲,當什麼都沒有發生似地、語氣難得相當平和且簡潔地道:“我可以做,你三天後來拿。但是,你也要幫我做件事。”
“您說。”齊暖覺得卞喧看上去好像有些……猶豫之中帶着些擔憂?這是很難得在他面上出現的神情。
“我聽南枝說,元寨那個密室裡有放着兵器是吧。”見齊暖點了點頭,卞喧繼續說着,“選幾把你們看着品相不錯的,是萬器門造的兵器,給我帶回來。”
齊暖沒有多問原因,隻餘一點疑惑:“您覺得多少把夠用?用不用我們多帶些回來?”
“我倒是都想要,你倆直接給我把那密室裡所有的兵器全都偷過來算了。看把你們能耐得,真以為再進那裡還會像上次一樣那麼順利嗎?”卞喧白了她一眼,然後很雲淡風輕地道,“這件事情,你知我知,司與問你你就說你突然想學武了想有件趁手的兵器,聽見沒有?”
卞喧的話說得好似渾不在意,然而這樣的話從他的嘴裡說出來本來就是一種不尋常。齊暖明白了這件事對他的重要性,也就很認真地發誓道:“師父我會的。東秦宮中的事情本也不便對其他人講。”
“不然我為什麼要把這件事交托給你。”卞喧嘟囔了聲,從石桌上直起了身子,卻還是在起身的那一刻腿突然一軟向前跌去。齊暖趕緊在他還未徹底栽向地面之時及時地把他扶住了,不過她自己的那件大袖衫還是從他的身上滑落,掉在了地上。
“……”卞喧站穩之後頗有些欲言又止,連齊暖都看見他耳廓染上的薄紅了。
她趕緊就把手放開,而前者瞟了她一眼,很利落地蹲了下去,以示自己的狀态真的很好、剛才隻是個意外,站起來将她的大袖衫撿起來遞給了她,然後又攏了攏奚玉照那件粉色的披風。
“哼,你最好不要指望我會因為這個道歉。”卞喧一邊這麼說着,一邊已經轉身向自己溫暖的屋子走去,隻留給齊暖一個決絕的背影。
齊暖望着他雖然極力掩飾卻依然有些歪歪扭扭的步伐,平靜地收回視線、轉了身後,才終于很不厚道地輕笑了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