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雨不知道要下到何時,你們穿着濕衣服總不能在這裡等着,不如跟我回家吧。”
攤主麻利收拾東西,看着架勢是要收攤回家去。
攤主笑眯眯道:“我家就在不遠。介時給你們那兩件我的舊衣服,也好過現在。”
顧言卿與宋介安對視,她才不信憑白無故的好心,何況是對兩個形迹可疑的陌生人。
攤主說着,一屁股坐在兩人面前,手肘壓在桌上,一隻手怼在她們眼前,嘿嘿一笑。
“不過,你們要給我500文。”
怕兩人講價,攤主搖頭晃腦唠叨,“這可一點不貴,你們想,你們衣服都濕了,給你們拿衣服要錢吧,給你們洗衣服要錢吧。”
“這雨要是一直不停,你們吃飯要錢吧……”
攤主絮絮叨叨,勢要證明他可不是什麼黑心的攔路虎。
兩人聽他講,本來不合理的價位竟覺得不過分。
普通人靠天吃飯,而她們也要順應天命。
顧言卿爽快應下,“行,謝謝您了。”宋介安在一旁随和地同人颔首。
兩人如此了當,攤主臉上不好意思,梗頭擡手摸摸後腦勺。
濡濕的衣服貼着皮膚,顧言卿不樂意捱着車廂,勒令宋介安離她遠些。
兩個人繃着勁,就像兩根蘸了水的木筷子。
“泥像挺奇怪的。”宋介安扶着泥像說。
顧言卿:“王家堡那些人也邪門。”
顧言卿腦海裡閃現一雙眼,在她們匆忙離開王家堡時一雙窺視的眼睛。
“你說,萬一這攤主是不懷好意的人怎麼辦?”
顧言卿扶額,“那介時你跑快點。”
“咚咚咚——”
“我能聽見,”是攤主在敲車廂,“你們放心,綁了你們也沒好處,不做賠本的買賣啊。”
“坐穩了,前面路不好走。”
話音一落,車廂大搖大擺,顧言卿猝不及防與護着泥像的宋介安一個對撞。
“嘶”兩人同時捂住額頭。
外面攤主立馬解釋:“這真不是我故意報複,是路上蹿出個東西驚了馬,你們怎麼樣?”
顧言卿咬牙捂着腦袋,“沒事。”
她看着同樣扶着額角的宋介安啼笑皆非,“你咋樣?”
“和你一樣。”
他的眼睛垂下,慵懶攤靠着車壁,原形畢露,有一下沒一下地揉着腦袋。
“同你商量個事呗。”
顧言卿問:“什麼事?”
“以後可以不叫我宋兄嗎?”宋介安直勾勾望着她。
“你叫我宋兄,我叫你顧兄,有時我恍惚才發現,我并不知你年歲?”
顧言卿挪開視線,啟唇:“那應是我年長些,我是甲戌年生人,如今二十有一。”
“哦?原來是兄長,竟比我大上兩歲。”
顧言卿被宋介安盯的不好意思,打斷道:“你既然比我小,想要我怎麼稱呼你?賢弟?”
宋介安噙着笑搖頭。
“你若是叫我賢弟,我便要稱你仁兄了,太老氣了。”
顧言卿:“那宋弟?”
宋介安:“好難聽啊。”
顧言卿自己也覺得不中聽。
“那宋翰林?”
“我們都認識這麼久了,太生疏了。”
顧言卿說來說去,分明就是不想與宋介安喊得太親近,太僭越。
“那你想叫我喊你什麼?”
宋介安手指一下下點着腦袋,倦意消退,莫名精神:“你可以直接喊我的名,介安,我喊你言卿。”
顧言卿怔住,聲音柔和下來:“可以。”
除了撰寫公文,顧言卿已經很久沒有聽見有人如此喚她了。
“我還有一個名字,叫宋偕,你也可以叫我阿偕。”
“阿偕。”顧言卿低低重複一遍。
“你們想睡哪一個,自己挑吧,我去給你們拿衣服。”攤主囑咐道。
這後院是一個大通鋪,被粗布隔開成一個個的。
這就是個簡單的小客棧,前院是攤主自己住的地方,後院改成了大通鋪。
顧言卿無力歎氣,“行吧,我睡最裡面。”
多少不用再淋雨,穿着濕漉漉的衣服。
床位勉強算是幹淨,差強人意的落腳地,讓她們暫時放松下來。
顧言卿剛松下濕發,就聽見外面攤主同宋介安的對話聲。
“衣服給你的拿過來了。”
“多謝。”
……
“幹衣服拿來了。”
宋介安停在格擋前,顧言卿發現厚厚的布擋根本透不過來人影,攤主确實如他自己自誇般,不是個黑心的。
“進來吧。”
宋介安撂下衣服,人卻靠着不走了,凝眸注視着顧言卿。
顧言卿一陣不自在:“你看什麼?你的衣服在外面。”
她要換衣服,他不能逗留在這裡。
宋介安深深看了她一眼,抱臂走了出去。
顧言卿無所适從,打了個激靈,轉身翻起那套幹衣服。
“那件裡衣是幹淨的。”
顧言卿拿着裡衣為難時,外面的宋介安似有所覺出聲打消她的芥蒂。
“多謝。”
換上幹爽的衣物的顧言卿倍感輕松,支開窗子,深深呼出一口氣。
“進來了?”
宋介安神色如常走近她,将她拉離靠窗的風口。
“風大,小心着涼。”
一條頭巾搭到她手上,“先擦擦吧。”
“你在看什麼?”顧言卿心底發虛,心不在焉地擦頭發。
宋介安目不轉睛凝視她,下一瞬将自己的頭巾甩到肩上,兩手食指壓住眉尾。
“你的眉毛變了,”他指尖劃過自己的眉尾,“變細了,變短了。”
顧言卿強作鎮定,掉頭背過身,有一下沒一下沾着發尾的水汽,“哦,你沒看錯,是之前畫了眉。”
宋介安:“嗯?為何?”
顧言卿:“你是見過家母的,我容貌肖母,太過女氣,畫眉自是為了中和一二,不叫人輕視了去。”
“确是殊色。”
宋介安不再追問,眉梢微挑,慢悠悠走出去。
顧言卿不确定宋介安相信多少,臉色垮下來,愁眉緊鎖。
“多喝點,多喝點。”
攤主的身形在竈台前打轉,轉眼又提了壺姜湯來。
“多喝點姜湯,你們在雨裡待那麼久,又穿着濕衣服,可别着涼。”
顧言卿擺手示意攤主坐下,“沒有多久,沒有多久。”
“那也多喝點,哎你們年輕不明白,小病也傷身體。”
顧言卿笑着點頭,手上卻把一大碗推到宋介安跟前,眼神威脅他喝。
“還有呢,不用推辭。”攤主繼續倒了一大碗。
姜湯的辛辣味直直蹿進顧言卿腦袋,她捏着鼻子咬牙喝滿一大碗,額頭密出熱汗。
“不喝了,不喝了,還要吃飯呢。”
“喵——”
“喵——”
吃飽喝足,顧言卿尋聲望去,一隻灰不溜秋的白貓蹲在屋檐下。
“是貓。”
攤主驚喜道:“這是大花。”
哪裡有花?隻有白毛。
宋介安:“是店家養的?”
“不是,這一帶野貓多,這裡都是野貓。”
攤主憨憨笑,顧言卿如今看着才發現攤主不過中年。
“下雨了,都來躲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