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月前。
琉璃暈光,紗幔拂情。
端坐的男人們放肆貪婪,案前的美味佳肴被視之無物,手腳不規矩地伸進風情歌姬的衣襟之中。
寬敞的空地中央,一群人擠在一處,穿着華美單薄的衣物被人賞玩,她們看不清周圍衣冠楚楚的人,眼中卻是訴不盡的恐懼。
坐在前面精光畢露的馬篙,挑釁對面的曹豫,“順天府的替死鬼逃了,曹豫,你不能陰溝裡翻船吧。”
“嗤,馬篙,是你太高看他們,還是你太低看我。”
曹豫滿不在乎,摟着懷裡的美人調笑,饑渴的目光時不時掠過中央的“美人”們。
“我可知道那徐懷有個師弟。”馬篙摩挲下巴,一臉暢然。
馬篙、曹豫都是各自族中的二世祖,兩人因為臭味相同走到一起,又喜歡攀比擠兌相互看不過眼,總是挑對方的刺。
“那你可是想太多,一個犄角旮旯來的人沒那個膽子。”
随着絲竹聲響起,中央抱團的美人被侍者分開,一個二個被擒住手,對着衆人露出正臉。
放眼看去,成熟知事的婦人相公、正值嘉年的男女、未經世事的少男少女。
谄媚陪笑的虔婆與龜公從幕簾後走出,裂開鮮豔的嘴角。
“各位大人公子,這是我們月娥樓本月最後一批,也是顔色最好的一批。”
那些被擒住站成一排的人瑟瑟發抖,一雙雙眼睛蒙上灰敗陰霾,不住流下淚水。
不用虔婆與龜公的指示,侍者熟練綁住他們的手,蒙上他們的眼。
侍人魚貫而入,撤下案上原本的吃食酒水,擺上一份份奇淫巧具。
隻見曹豫對着一個侍者拍手,一個風姿傾人的女人被帶了過來。
曹豫捏住女人的下巴,笑得猖狂:“像不像你說的師弟。”
馬篙走近,對着女人仔細觀摩,摸上女人顫動的臉喃喃,“還真有點像。”
馬篙的肩撞上曹豫的肩,暗示意味十足,下流的汁水從眼裡溢出。
主事人從席上離開,留下的人還沒結束。
場面超出九流之外,平靜安詳的京都在這裡不複存在,扭曲的面目混亂眩暈人眼。
噩夢還遠遠未卸下帷幕。
“田氏錢莊?”
一身平民打扮男子對着錢莊的牌匾疑惑,眉毛斷開,一道長長的疤痕留在面上。
“對,錢莊。”顧言卿接上她的話。
“男子”不是别人,正是逃竄在外的林翎,被顧言卿一雙化腐朽為神奇的手“改頭換面”。
林翎說她師兄是彈劾曹馬兩家貪墨苞苴,她是信的,隻是她不信隻有這個原因。
木雀裡藏着的銀票與簡短的信,什麼銀錢需要人藏起來,贓款?
曹氏、馬氏是京中數一數二的世家大族。
曹家,族長在朝中任中書令,門下衆多,牽扯極廣。
馬家,宗子接手,雖然沒有進入三省,但是祖籍山東,曆經兩朝,底蘊深厚。
究竟是什麼秘密牽連兩個要臣,師兄可真是死的“很值”。
“錢可不是江上清風、山間明月,有來源自有去處。”
顧言卿從胸膛處拿出一張被折的小小的紙,慢慢打開是一張銀票。
——田氏錢莊。
林翎眼神微動,手掌不由自主向前。
她跟着顧言卿有自己的思量,她始終記得自己逃出時的想法,她要過上屬于自己的日子。
這種為國掃佞臣,為民申冤案的慷慨偉事本不在林翎的設想中,但現在首先要擺脫罪名,跟着顧言卿也許最有利。
顧言卿收回銀票,提步向櫃台,“掌櫃,兌銀。”
掌櫃拿到銀票在手上摸摸,懷疑:“你們月娥樓不是剛兌過嗎?怎麼又來了?”
顧言卿沖着掌櫃挑眉,神秘一笑:“哎,大人嘛,打賞的。”
顧言卿與掌櫃有來有往,不見怯态,好似她真是那月娥樓裡的人。
“也是,這麼少。”
二十兩銀在月娥樓的兌票中算少,那多又該有多少。
顧言卿下意識厭惡。
“月娥樓?你聽過嗎?”
兩人離開錢莊,林翎開口詢問。
顧言卿若有所思:“略有耳聞。”
月娥樓是京都有名的清雅之地,達官貴人最是喜歡在那座談,裡面的人據說詩詞歌賦無一不通,烹茶彈唱樣樣精練。
現下看來,背後也别有一番門道。
林翎思忖:“你怎麼會有他們的銀票。”
顧言卿:“看來你也不是算無遺策,至少師兄這件事沒告訴你。”
這張銀票是跟着信藏在木雀裡的,師兄是早有預謀。
林翎心髒悶悶,“本來就不熟。”
林翎深吸一口,愧疚給了她悶頭一棍,不論徐懷信任與否,他都因她而喪命。
她現在背負着一條人命的重量。
傻子。
顧言卿心情複雜,語調冷硬:“自責是最沒用的,”那是徐懷自己的選擇。
林翎有罪在身,加上顧言卿位卑言輕,沒有證據,就算搭上祧甯公主也是白搭,不值得相信。
月娥樓,她們是必須要走一趟的。
林翎越獄的風波最終傳進皇宮,波及宋介安。
禦書房外,宋介安正對殿門孤零零站了一炷香。
守殿的宮人面面相觑,通報的小太監進去,手提浮塵的大太監快步出來。
白淨面皮堆着笑,嘴巴發出尖細聲音:“讓宋翰林久等了,巧了,公主殿下在裡面,陛下特意叮囑帶您去偏殿。”
公主自然是祧甯公主,陛下召徐翰林過來碰上公主前來,結果把人忘在外面,他們可不是要将人照顧好嘛。
宋介安對着正殿拱手:“大監言重了,陛下厚愛。”
不過片刻,正殿傳話,宋介安跟着小太監步入正殿,與出來的祧甯公主打個照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