視線交彙,沈羨能從她眼中讀出些迷惘。
旋即,蘇韫曉輕笑一聲,再擡眼,已一如平常。
“不談這些了,帶你逛逛園林?”
這園林這般大,恐怕到翌日天亮都逛不完。沈羨可不願再在此拖延時間,連忙推脫:“不了,我還想着趁歸家的時辰前去集市淘些玩意兒呢。”
蘇韫曉卻把手一揮,端的是财大氣粗:“蘇家這兒有匠人,你說想要什麼?拿去便是。”
沈羨脫口而出:“同心鎖?”
“你買這物什做什麼?”蘇韫曉雙眼瞪得有些誇張,“你有心上人了?可你還未出閣……”
話既出口,斷沒了咽回去的道理。沈羨一拍腦袋,卻拍到了帷帽,險些将其拍落,出聲驚呼,連忙将其按回原處,微微仰頭,望着夕陽:
“我也不知,聽其他女郎說的,我好奇,想看看它長什麼樣罷了。”
蘇韫曉竊笑,顯然是不信,卻也沒多說什麼。
日落時分。
赤日業已隐去了身影,徒留殘晖挂于空中,沉默着等待輪回。
“蘇小姐。”沈羨出聲,“再不回去,家中要來人催了。”
“這般聽他們的話做什麼?”蘇韫曉有些急了,“家中若來人,我幫你攔着。”
“可我終是要回的。”沈羨平靜回絕,“我明白蘇小姐獨自與這山林為伴,是孤單了些,但蘇小姐總不能挽留一輩子吧?”
沈羨其實不明白。
自己在明面上與她并不熟稔,她為何對自己表現出了超出常理的親近;也不明白她為何偏不肯放她走,甚至帶了些焦急。
蘇韫曉斂去面上神色,牽強地擠出一個笑容:“你說得是,我怎麼沒想到呢。”
“隻是,若你一定要走。”蘇韫曉的視線在沈羨身上凝滞,“便好生住在府上,莫要随處走……尤其是會稽永興。”
沈羨一愣。
連她也知道永興有問題?
那裡究竟有什麼樣的洪水猛獸,這才令衆人紛紛避之不及?
蘇韫曉松開了她的衣袖。
“隻是提醒一句而已,你又不去那裡,是不是?是我多嘴了。”
沈羨輕輕點頭。
……
“這就是你口中所言殚精竭慮的朝廷、憂國憂民的好官?”
沈羨正往外走,身後冷不丁有一道聲線傳來,帶着再明顯不過的譏諷。
“不是所有人都同他們一般的。”
“不是所有人,那是多少人?”鄧尋緊随其後,“宣城上下可曾有你口中所言的好官?你們方才提到的會稽呢?”
“這位鄧大人。”沈羨轉身,耐着性子道,“我不像您,一步步從底層爬到這個位子,您吃過的苦比我多,見識也廣,這一點,小女自愧弗如。”
“若非某個契機,我的确可能一輩子被人蒙在鼓裡,不知世家旁支如今這副醉生夢死的模樣……”
“可我這不是來了麼?”沈羨安撫道,“如今還隻是個開頭,我還沒有找到症結所在,還請您等一等。”
的确隻是個開頭……她如今隻同蘇家人見過一面,才剛剛揪起一個線頭來。
“我剛赴任,的确不了解江州,但我知道江州和北方沒有任何分别。”
“您是大人物,命比凡人金貴,揮一揮手都能掀倒一片莊稼。”鄧尋一字一頓道,“但願沈小姐明白自己應擔的責任,莫要讓平民百姓因您的一時猶豫而在這泥潭中多陷一日。”
“我能等,但他們等不了。”
沈羨一時啞口無言。
這話說得不好聽……其實自遇見鄧尋以來,他就沒對自己說出什麼好聽的話。
但她不得不承認,他說的一切都是事實,如今也隻能忍下他的所有責怪。
誰教她是這樣的出身,如今又走到了這樣的位置?
見沈羨緘口不語,真像是因他的話而變得心事重重。鄧尋心中反倒有些不自在,輕咳一聲,道:
“方才忘記同你說了,張良玉使人來報。”
沈羨挑了挑眉。
這麼快?她甚至才安頓下來,蘇家拜帖一到手便馬不停蹄地趕過來了。
“他說什麼?”
“他說請你去山陰一趟。”
在鄧尋的注視下,沈羨撐着額頭,瞥見他的目光,又很快縮回了手,正色道:“那便去吧。”
“回客棧休整片刻,即夜起行。”
“這麼急?”
沈羨理所當然地點點頭:“是啊,畢竟宣城到山陰要行一整日。”
“方才大人這麼一說,我可不敢猶豫。”
至于陸衡……
雖說臨行前,他再三囑咐要時不時寫信向他報平安,看起來很是不放心她,但她料想此去山陰不會太久。
沈羨腳步莫名變得輕快一些。
且讓他等着吧。